又问,“你的意思,可是暗指何春芳下手毒杀了葛品莲?”
最后这一问很厉害,也很重要。外间原有传说,毒杀葛品莲是何春芳的主谋,而由桂金下的手,连小白菜都不知道。而杨乃武的亲供,指何春芳与小白菜调笑,为本夫撞见,两者之间,蛛丝马迹,不无关联。
是不是杨乃武确知何春芳有此阴谋,只以事无佐证,只能隐约其词?如今认真追究,能问出一点什么来,说不定案中有案,别成天地,那里面才是真正的真相。
杨乃武是深谙刑名律例的,知道这一问的分量,如果答得不好,很容易别生枝节,等追根究底问清楚,已耽误了好大一段工夫,不但对自己非常不利,也加重了案内无辜人证的讼累,于心何安?
因此,他决定作一个有力的澄清,伏身先磕个头,用请罪的语气说:“请堂上老爷宽恕乃武情非得已。
《会典》载明,非有原来并未问到的情节,不能上控。乃武沉冤压抑,无由上达,不得不捏造这一段情节,不能耸动听闻。八月二十四葛品莲打妻子,是何原因,乃武并不知道;所谓何春芳与葛毕氏调笑一节,既非耳闻,亦非目见,全出于乃武的饰词。”
这一回答,颇出问官的意外,也加深了对杨乃武供词的怀疑,“你的花样很多!”刚毅直抒所感,“案子又这么重大,一定要多问、细问,才能根究真相。你今天的口供,自己仔细看一看,如果笔录不符,当堂声明,准你改正。若是以后再问,口供与今天不符,你可小心着,这里问案也可以动刑的!”
“是,是!乃武不敢。”
于是,等发下口供单,杨乃武伏地细读,要求改动了几处错误,随即画押——这次是规规矩矩地写了自己的名字,不再使用暗藏“屈打成招”四字的花押。
爱仁堂的人证到京了。本来传唤的是钱恺,因为有病在身,无法到案。刘锡彤深恐据实答复会引起误会,加深咎戾。正不知如何处置时,忽然由钱坦的老母钱姚氏出面具呈,自愿随带爱仁堂的伙计杨小桥进京作证。
明知这样的自告奋勇,对他不利,可是刘锡彤不敢不准,否则就更显得自己不明不公,招来更大的麻烦。当然,钱姚氏不惮此千里长行,是有原因的——杨大姐早就下了功夫,经常到仓前走动,每次去不是食物就是衣料,口口声声“钱干娘”,叫得非常亲热。这样的情分,使得钱姚氏不能不有所报答。
“大小姐,”钱姚氏一直这样称呼杨大姐,“老二有病不能进京,不要紧,我去。”
这是杨大姐求之不得的一句话。但事先难以出口,而等人家说了出来,她却又有顾虑:第一,上了年纪的人,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倘或中途得病,又没有亲人照应,实在可忧。第二,此案上通于天,一旦平反,连巡抚都会处分,所以浙江的官场,颇为紧张;而爱仁堂的人证,关系全案出入,倘或有人不愿钱家出面作证,阻拦不住,下手暗算,钱姚氏的性命不保,亦非意外。
想来想去,不能不劝劝,“干娘,说实话,你老人家肯出面,我家乃武的一条命,就是一半保住了。
不过,千里迢迢,实在放心不下。我看,”她很吃力地说,“你老人家还是不要去的好!”
“要去!我自己愿意去的。”钱姚氏的态度很坚决,“我无病无痛,身子健旺得很,路上辛苦还吃得起。再说,我也趁此去逛一逛,活到六十五岁,总算京城里也到过,死也死得过了。何况,我不去,官司不能了。大小姐,你不要拦我,只等我走了,店里要托你照应照应。”
“那当然。”杨大姐想一想答道,“既然干娘这么说,路上一切我来托人照应。”
杨大姐说到做到,从余杭到杭州,一路打点,等巡抚衙门派出一位解送的委员,候补县丞“侯老爷”,更大大地送了一个红包。至于为钱姚氏送行,除了一笔充足的盘缠以外,还派了一名老家人,一个很能干的女仆去服侍。因此,钱姚氏此行,十分风光,就像官宦人家的老太太,到儿子任上去就养似的。
至于爱仁堂的伙计杨小桥同行,一则是为了便于照料“东家”;再则因为当初杨乃武光顾爱仁堂,就由杨小桥接待,曾否买卖砒霜,除去钱坦,便得问他。
“你在爱仁堂多少年了?”翁曾桂问。
“差不多二十年。”杨小桥答说,“我十三岁到爱仁堂学生意,今年三十一岁。”
“那么,你对药性一定很熟悉了?”
“是!普通的药都晓得。”
“你店里卖不卖砒霜?”
“砒霜也是药。”杨小桥答说,“不过有毒的药,不是随便卖的。”
“譬如像砒霜,要怎样的情形才卖呢?”
“要郎中的方子,或者晓得情形,相信得过的才卖。”
“怎么叫‘晓得情形’?”
杨小桥想一想答说:“好比打鱼的,大雪天亦要赤身露体下水。不吃一点点砒霜,身子吃不消。像这种情形,如果不卖砒霜给他,就不对了。”
“还有别的情形没有?”翁曾桂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