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白菜说,“娘,就是这一家吧!”
沈媒婆使个眼色,示意不必匆匆做决定,然后又问詹善政:“这位老太太多大年纪了?”
“六十多岁。听说身子很健旺。”
“那么,哪个送她老人家回去呢?”
“是她家大少爷。”詹善政说,“今年丙子年,他家大少爷本要回浙江去乡试,正好送老太太回家乡。”
“噢!”沈媒婆有些踌躇难决,回詹善政说,“詹少爷,你看路上平安不平安?”
这一点正说中詹善政的顾虑。他跟袁来保的想法差不多,小白菜的名气太大了,这一路回去,说不定就有人会起坏心骗拐诱引,惹出许多是非。朱家人多势众,本人又在船上,若有事故,可以请地方官帮忙;刘家一位老太太,一位年轻的公子哥儿,是不是能应付得了意外事故,大成疑问。
因此,对于沈媒婆这一问,他不敢作肯定答复,只说:“那要你自己定主意。人有旦夕祸福,哪个也不敢说。”
“那么,”沈媒婆又问小白菜,“你看呢?”
经过狱中磨炼的小白菜,已大非昔比,参透世味,心思变得很深沉了。从她婆婆与詹善政的对话中,听出来他们所顾虑的旅途上有是非,有意外,并非指一般行旅遇盗而言,是因为她的名气太大,正如俗语所说的“树大招风”,会惹来地痞流氓的骚扰。
果然如此,自己首先要顾念的,就是不应该让人家受无妄之灾。细细想去,这也不是不可以避免的,只在彼此谨慎而已。
于是她说:“‘行船骑马三分命’,一切都要靠运气。至于闲是闲非,只要自己小心,不去惹它就是了。不过,詹少爷,有一点,一定要请你跟刘老太太说清楚,我是苦命人,她如果嫌我不吉利,千万不必勉强,请她千万不要以为人情面子拘在那里,不好意思回绝。那样子不舒服在心里,一路上相处不来,反倒会出事。”
詹善政听她这番话,颇为惊异。原以为小白菜知识浅薄,根本谈不上见解,如今才知道她人情练达,宅心仁厚。这样一个人,又何至于如此苦命?一面想,一面不自觉地将视线盯在小白菜脸上。
起初,她并没有发觉他内心有很深的感触,只以为他在考虑她的这番意思,是不是可以向刘家直言不讳。因为她知道他的想法与自己是不同的。在他,只求有个人能将她们婆媳送回浙江,便能卸脱仔肩,因此,凡是会使刘家发生疑虑,可能推翻承诺的话,他是不一定肯说的。
可是,等他一双眼只瞅着自己,而且眼中有种愁苦同情的表情,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错了。他此时并没有想到刘家,不知道是在自己身上想些什么。
意识到此,她亦不辨自己心里是何感觉,只是将视线避了开去。而冷眼相看的沈媒婆,不但旁观者清,而且做媒婆的看惯了这种眼神,心里不觉一动,看来詹善政倒颇有怜惜之意。可惜他是杨家的至亲,不然倒也很可以谈谈“女儿”的终身。
“詹少爷,”小白菜觉得这份沉默,颇为难堪,所以催问,“你看我的意思怎么样?”
“噢,”詹善政发觉自己失态了,定定神正色说道,“你的这番意思很好。不过,我觉得与其我去说,不如你自己去说。”
“怎么去呢?”小白菜问道,“冒冒昧昧去见人家老太太?”
“有赵司事引见,也不算冒昧,人总有见面之情,而且,我想,刘老太太也一定会欢迎你。”
“何以见得?”
詹善政笑笑不答,沈媒婆却认为他这个主意很好,可以看看刘老太太是怎么样一个人,如果脾气乖张,架子很大,就算人家中意了,自己这方面还得考虑呢!
“詹少爷,要拜托人,理当先去见一见。”她问,“什么时候去?”
“这要等我问了赵司事再说,我看最快也得后天。”
“好的。明天等詹少爷的回信。”沈媒婆说,“我也想早点动身。住在这里,心里七上八下,真不是味道。”
“你们又何妨出去散散心?”
“詹少爷说得好!”沈媒婆苦笑着说,“第一,两眼漆黑,一出门连东南西北,方向都认不清楚;第二,出去要用钱,还不如省省呢。”
这也是实话。詹善政心想,若无表示,劝她们“出去散散心”这句话,便成了不负责任的口惠,小白菜心里一定会起反感,何苦平白给人一个坏印象?
念头还没有转完,已经定了主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取出两张五两的银票,放在桌上,平静地说:“我送你们十两银子,明天去逛逛庙会,买点小东西,带回余杭,不管自己用,还是送人,都是好的。”
“这——”沈媒婆喜出望外,但又觉得应该说两句客气话,便一手按着银票,作个往前推的姿势,口中说道,“不好让詹少爷破费,请收了回去,请收了回去。”
话虽如此,手却不松。这就连小白菜都看不过去了,“娘!”她说,“你也不要客气了,反显得不诚恳。”
“对了!”詹善政说,“阿嫂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