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夫家的姓,还是娘家的姓?”
沈妈倒也乖觉,心想说是夫家的姓,与沈媒婆便是妯娌而非姑嫂,当即答说:“娘家的姓。”
“夫家呢?”
“也姓沈。”
“那就是沈沈氏?”
普恩是京里口音,而且是所谓“旗话”,沈妈不大听得懂。袁来保赶紧替她答一句:“对!沈沈氏。”
“沈喻氏是你嫂子?”普恩说得比较慢,比较清楚了。
“是的。”沈妈答道,“是我嫂嫂。”
“那么,葛毕氏呢?”
葛毕氏是谁?沈妈不知道,因为她只知道“小白菜”,不知道什么葛毕氏,所以愣在那里,无以为答。
“普二爷,”袁来保不能不出面来解围了,“你老兄的旗话,她不怎么听得明白,葛毕氏是沈喻氏的儿媳,当然就是她的侄儿媳妇。有她来甘结,再有我证明,不会错的了。”
“当然,当然!有袁大哥在这里,错不了!”普恩不再啰唆,将一张甘结填好“沈沈氏”的名字,让沈妈画了一个“十字”,按上一个手印,手续便算办妥了。
“来!”普恩大声吩咐,“带人!”
“慢慢,慢慢!普二爷,”袁来保急忙拦住,“人要分两次领。”
“分两次领?”
“是的。两个人不要见面。”
“啊!啊!”普恩恍然大悟,“冤家见了面会吵架。”
倒不是怕他们吵架,是怕杨乃武与小白菜历劫重逢,抱头痛哭,惹出许多麻烦。不过这话不必跟他明说,连连点头答道:“是,是!是怕他们见了面会吵架。”
“好!先带谁?”
“先带杨乃武吧!”
于是狱卒往男监去带人,过不多久,通监狱的中门开了一扇,走出来一个瘸子,脸上血色全无,但一双眼睛,极有精神,初出来时神态自若,一看到詹善政,神色大变,一双眼中,立刻有了泪水。
这当然是因为看到了詹善政的缘故。郎舅相见,四目含泪,久久无语。最后是詹善政先开口,“姐夫,”
他强笑着说,“冤枉到底昭雪了!快请回去吧,姐姐在那里等。”
“噢,”杨乃武问说,“你姐姐来了?”
“早就来了!”詹善政一面说,一面扶着杨乃武往外走。
走不到几步,就被袁来保拖住了,“慢慢,你还不能走!”他问,“还有个人怎么办?”
詹善政这才想起来,还有小白菜。她跟她婆婆出狱以后,如何安顿,是由自己一手所经理,他人无法代替。但送杨乃武回客栈,亦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分身乏术,不由得踌躇了。
“善政,”杨乃武指着袁来保问,“这位是?”
“噢,噢,这位是袁大老爷。”
詹善政为杨乃武介绍以后,将袁来保拉到一边,悄悄陈明苦衷,请示办法。
“叫你这个老妈子送回去,不行吗?”
“不行!我不放心。”
“那就叫我的跟班送回去。”
“这——”詹善政踌躇着说,“似乎也不大妥当。”他心里在想,如果这样任令生人送回去,姐姐一定会很不高兴。今天这桩喜事,已经波折甚多,最后再出以这样近乎轻率不负责任的行动,会引起很大的误会。
“你这个不放心,那个不放心,除非我替你送。可是,我亦走不开啊!”
“当然没有劳动袁大老爷的道理。”詹善政万般无奈,只好这样处置,“袁大老爷,请你跟他们说一说,舍亲腿不方便,暂借一个地方坐一坐,等我们把沈媒婆她们领出来,再作道理。”
这很容易,一说便妥。普恩喊一个差役将杨乃武带到一间空屋里暂坐。于是,詹善政得以带着沈妈,等着领人。
“放沈喻氏、葛毕氏出来。”
这一嗓子喊得大了点,相隔有一段距离,背离而坐的杨乃武也听到了,顿觉热血沸腾,五中不安,不知是悲、是喜、是愤、是怜,而身子不由得就旋转过来,扶着门框,遥遥观看。
看了一看,不见小白菜露面。原来沈喻氏与沈妈之间,有一段话还接不上头,正在分排。
小小的麻烦是普恩引起来的,如果他只发落沈媒婆,便一无窒碍,偏在无意中说了一句:“沈喻氏,你妹妹来领你出去。”
“我妹妹,”沈媒婆愕然相答,“我哪里来的妹妹?”
“喏,”普恩指一指,“那就是!你出去吧!”
沈媒婆一看,一个二十来岁老妈子打扮的妇人,一个穿官服的“老爷”,还有个后生站在一起,一个都不认识,不由得起了疑问。
做媒婆的人,本来胆子很大,脸皮很老,什么地方都敢去,什么人都敢见。但吃过这场官司,完全不同了,惊弓之鸟,处处疑惧。
她是媒婆,对于大家买妾,固是内行,而逼良为娼,亦常听人说过。加之在女监里无事,听“同难姐妹”闲谈江湖上各种奸骗盗窃的奇情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