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县官相验,都是你跟了去?”
“是。”沈彩泉又补了一句,“刘大老爷差不多每次都叫我跟去的。”
“为什么非要你跟去不可呢?”
“因为上上下下联络,都要找我。”
“这样说,”刚毅特意钉着问,“你是一把抓?”
“也不敢说一把抓。不过,大老爷还相信我就是。”
这是第二次提到刘锡彤对他信任有加。刚毅心想,刘锡彤是奸猾老吏,又自恃靠山,而目前只是解任,尚未革职,仍有官符可资凭借,以致相当难制。倒不如先在他亲信身上,将案子结结实实地追一追,到时候教他毫无遁饰的余地,便可一讯而服。
这样转着念头,便大兜大转地先不问相验的情形,由有关的人犯问起:“余杭县的仵作叫什么名字?”
“叫沈祥。”
“只有他一个吗?”
“原来有两个。”沈彩泉说,“一个告退了,没有再补,只好由沈祥挑大梁。”
“挑大梁?”刚毅问道,“意思是说他不大挑得动?”
这一问,沈彩泉初次出现了迟疑的神色,想一想答说:“沈祥是学习仵作升起来的,没有经手过多少案子,本事差一点。”
“只怕有些地方,还没有你懂得多?”
这是故意套他的一句话,沈彩泉很乖觉,立即否认,“不,不!回老爷的话,我没有学过,”他说,“验尸我不懂。”
“既然你不懂,怎么知道他本事不好呢?”
“是听别人说的。”
“谁?”
“原来的老仵作。”沈彩泉答说,“也就是沈祥的师父。”
“他怎么说?”
“他说沈祥本事没有学到家,常常看走眼。”
“如果是这样,县官审命案不就常常审不清楚了吗?”刚毅作个补充解释,“譬如上吊,常常有人把尸首移到仇家那里,好诬赖人家。如果相验不真,官司不就难断了吗?”
“这,这种情形倒没有过。”
沈彩泉的回答很巧妙。刚毅是举个例,而他只就例子来作答,避重就轻,将难答的话避开了。刚毅因而有所警觉,此人亦不易对付,须得格外小心。
于是,他突如其来地问:“杨乃武你认不认识?”
一听他说,沈彩泉似乎有些慌张,“认识,认识的。”他点点头,“因为杨秀才在余杭县很有名气。”
“杨乃武是不是常常到县衙门里来?”
“不大来。”沈彩泉摇摇头,“很少。”
“在你们余杭县,都说杨乃武是个恶讼师。可有这话?”
“听说过。”
“照你看呢?”刚毅问说,“杨乃武算不算恶讼师?”
沈彩泉不即回答,是在思索的神情。刚毅心想,必是在想杨乃武的劣迹,会举一两个详细的例证。
然而不然,沈彩泉的回答是:“我不大清楚。”
显然的,这是经过考虑,认为以不多事为妙,所以这样答供。刚毅是决心要探索刘锡彤跟杨乃武结怨的原因,便又问道:“杨乃武替人进的状子多不多?你是门丁,凡有诉状都经过你那里,一定知道,要说实话。”
“是!说实话,不太多。不过——”沈彩泉突然住口。
这是他失言了,刚毅岂肯放松?立即钉着问:“不过什么?”
“不过,”沈彩泉只好实说,“都是很大的案子。”
“很大的案子?”刚毅问道,“这就是说,不是命案,即是盗案?”
“盗案很少,命案也不多。”
“咦!那么是什么案子呢?”
“大多是很麻烦,很难审的案子,像几十年争财产的老案,公公告媳妇忤逆,媳妇又说公公‘扒灰’,这种乱七八糟、纠缠不清的案子。”
“什么叫‘扒灰’?”刚毅不解地说。
“就是,”沈彩泉很吃力地解释,“就是公公爬到媳妇床上。”
“噢!”刚毅心领神会地笑了,“杨乃武专门管这种很麻烦的案子,那么官司是胜的多呢,还是败的多?”
“胜的多。”
“为什么?”刚毅问道,“他是不是私底下托了人情?”
“没有。杨乃武从来不托人情的。”
“那么,官司怎么胜的呢?”
“他的一支笔厉害。明明没理的事,偏偏他讲的歪理就驳不倒。”
“你们大老爷举人出身,人很能干,又是多年州县官,经过手的案子不知多少。难道就驳不倒他?”
“是啊!就是驳不倒。没法子,只好算他那面赢。”
问到这里,刚毅了然了。杨乃武是很厉害的刀笔,而又自负其笔如刀,不大买刘锡彤的账。而像争产,以及“新台之丑”之类的案子,必有一方到县衙门去活动打点,而往往因为杨乃武的刀笔,使得刘锡彤想帮忙帮不上。换句话说,杨乃武挡了刘锡彤的财路,这可能是结怨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