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琴手中的火,闻得一阵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加以一头乌黑的秀发,距离眼帘不过数寸,不觉心荡神迷,自觉眼鼻受此一番供养,足抵半夜辛苦而有余。
由于一时的冲击,无法自抑,他忍不住念了两句龚定庵的诗:“设想英雄垂暮日,温柔不住住何乡?”接着激动地说:“绍帅,人生贵适意,什么功名,什么事业,都是假的。你实在可以看开一点了。”
那两句诗,张勋没有听懂,不过他话中的意思是容易明白的,随即答说:“我就是一口气咽不下。”
“忍一时之气,保百年之身!”阮中枢也照吴笈孙的语气劝他,“富贵一场春梦,享享福是真的。”
“也要能容我享福才行!”
语气是活动了,阮中枢立刻一拍胸脯,“包在我身上!”他说,“绍帅有什么条件,我跟世缃兄去跑一趟,跟段香岩当面谈。”
张勋沉吟未答之际,只听外面人声嘈杂,接着便有听差来报,有一批军官来了,要见张勋。
“我的部下来了,我跟他们商量一下,两位稍坐一坐。”张勋接着又问,“要不要玩一口?”
吴笈孙不抽鸦片,阮忠枢因为常伴张勋躺烟榻,偶尔也有“短笛无腔信口吹”的时候。此刻神思困倦,正要口烟来提精神,便老实不客气地躺了下去。
“好好侍候!”张勋向一个梳了长辫子的丫头说,“请姨太太来陪吴老爷说说话。”
“不必!不必!”阮忠枢一迭连声地说。这个丫头他是认得的,又叫住她特意关照:“多福,你不必去请姨太太,我跟吴老爷有事谈。”
“是!”多福便端张矮凳摆在烟榻面前,预备替他打烟。
“也不必!有事我会叫你。”
多福知道,是不愿她在这里听见他们的话,便答应着退到廊上。吴笈孙便在阮忠枢对面躺了下来,隔着烟盘低语。
“看样子差不多了。”阮中枢说。
“什么差不多?”
“打得差不多了。回来的大概是一批败军之将。”
吴笈孙一眼望到窗外,曙色已露,便接一句:“时候也差不多了。”
“那,”阮忠枢说,“该打个电话给镜潭,请他预备起来吧!”
“你是说替他预备退路?”
“是啊!”
“大概预备好了。”吴笈孙起身找电话,却一时并无觅处,便走到廊上去找人。
“吴老爷,”多福从藤椅上起来问道,“要什么?”
“这里有电话没有?”
“在姨太太房里。”
“那就算了。”吴笈孙仍旧躺回原处,“电话在姨太太房子里,不便,算了吧。”
“也好!且等绍轩进来了再说。”
这一等等了有个把钟头,天色已经大亮。阮忠枢早已丢下烟枪,正与吴笈孙在院子里吃张家所备的早餐,只见张勋进来了,还有个客人是吴炳湘。
阮、吴二人都站起身来,双眼布满红丝的吴炳湘一迭连声地说:“请坐,请坐!绍帅有话跟两位谈。”
听这一说,坐是坐下来,却都搁着,张勋向吴炳湘摆一摆手,也都坐了下来,各据一方,面面相觑。
“我,”张勋有些想发脾气强忍着的神情,“我都不知道打哪儿说起了。”
“我来说吧!是一点儿误会——”
“不是误会,简直开玩笑。”张勋气冲冲地抢着说。
“谁跟谁开玩笑?”吴笈孙问。
“是这么回事。”吴炳湘说,“十六旅弄了两门迫击炮搁在宣武门上,也不过摆摆样子——”
“绝不是摆样子,是冲着我来的。”张勋又抢着开口,“你说,这两门炮不是要轰我,是轰谁?”
“也难怪绍帅气急!”吴笈孙插嘴说道,“把迫击炮架在宣武门上的那家伙,跟你的炮兵指挥官把炮架在东华门上,一样没脑子!”
吴炳湘不明他这句话的出典,张勋却懂,是拿他刚才骂他部下的话作譬方,气就消了些。于是,吴炳湘紧接着说:“绍帅,我保证不会开炮。不过事到如今,绍帅实在不必再犹豫了。”
“不!咱们得谈谈条件。”
双眼通红,形容憔悴的吴炳湘,叹口气说:“好吧,谈吧!”
“等我想想!”张勋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负手蹀躞。
三个客人,相顾皱眉。突然,吴炳湘使了个眼色,紧接着,身子一侧跌倒在地。坐的是江西景德镇定烧的瓷鼓,不知怎么也带翻在地,“咕隆隆”地滚出很大的声音。
等张勋回身探视时,吴笈孙与阮忠枢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上前相扶。张家上房的几个丫头,亦都闻声而集。
“怎么回事?”张勋急急上前探视。
没有人答他的话,都忙着扶起神情委顿的吴炳湘。有个丫头比较机灵,去端了张藤躺椅来,将吴炳湘扶着躺下。然后拿手巾、倒凉茶,七八个人围在吴炳湘身边忙。
“摔伤了没有?”张勋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