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轲郑重致谢,而把歉意藏在心里。当然,在荆轲看,他的致谢都是多余的。
“对于秦国,”太子丹紧接着谈到正题,“我以为应致一书札。做了个稿子在这里,请你裁酌。”
荆轲细看了那稿子,内容是自陈修好的诚意,以诛杀樊於期作证;接着陈述,将于秋间遣上卿荆轲为专使,赍送樊於期的首级,及督亢地图,输诚纳款。
“很好!”荆轲交还了稿子,又问,“不知遣谁送去?”
“这还没有想到。”
荆轲灵机一动,微微笑道:“我倒想起了一个人。”
“谁?”
“成封。”
这未免匪夷所思了。夷姞在一旁先就表示反对:“成封是秦国的叛将,叫他回去,不是送他的命?”
“不妨跟他说一说,看他如何表示?如果他肯去,就不必叫他去!”
这叫什么话?太子丹和夷姞细想一想,终于了然,兄妹俩对看了一眼,转脸一齐望着荆轲笑了。
“你是想趁此机会试一试成封?”夷姞问道,“成封果真是秦国的叛将,决不敢回去,倘是秦国的间谍,便落得有此脱身的机会。是不是?”
“那还用问?”太子丹接口代答,“所以说,他如肯去,反不能叫他去。”
“我想这没有用。如果成封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他还够格当间谍吗?他自然一口拒绝,不肯去的——照这样子,”夷姞振振有词地问荆轲,“你能试出他些什么?”
“还是能试出来。”荆轲异常沉着地对太子丹说,“请先照我的建议办,看成封是怎么个态度。”
成封的态度,很快地就知道了。果如夷姞所料,一口拒绝,而且据说还非常恼怒。
“成封是忠实可靠的!这下可以断定了。”荆轲对夷姞说,“如果他是秦国的间谍,对此使命,至多峻拒,无须恼怒。”
是的!夷姞此时也想到了,叫秦国的叛将仍回秦国,这是无意间开玩笑,还是有意借刀杀人?但不论那一项,都足以招致成封的恼怒,却是很明白的。
“你看着!”荆轲又说,“还有花样出来!”
“但愿不要再出花样吧!”夷姞真怕再有意外的麻烦,把荆轲刚刚平复的心境,又激起阵阵波澜,所以这样忧心忡忡地说。
荆轲笑笑不响,心里却在考虑——他料定成封必定还有动作,得要仔细估计一下,看看可要预作防备?
夷姞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她虽关切着他的预言,而且相信他作此预言,必有所见,但总以为就有事故发生,也不会在此朝夕之间,既然他不愿多说,她也就暂且不问了。
谁知道就在夷姞刚要离去时,忽然有个意想不到的熟人来到荆馆——那是昭妫。
“如何?”荆轲笑着问夷姞。
“不想来得这么快!”夷姞问道,“你看她是何来意?”
“可得而知者,必是为成封的事。”荆轲搓搓手说,“拜托你代为接见。这是个缓冲。”
夷姞会意了。他是怕昭妫提出什么令人为难的要求,当着面不便于拒绝,由她代为接见,便有个推托的余地了,所以欣然应承。
等把昭妫领了进来,一见她那汗水淋漓、气喘不已的狼狈样子,夷姞觉得好生可怜,便安慰她说:“昭妫,你深夜来看荆先生,必是有要紧的话说。跟我说也一样,我能做主的,一定替你做主。”
“多谢公主!”昭妫俯伏在地,感激地说了这一句,左右看一看,有女侍在旁,便不敢再说下去。
“你来!这里凉快。”
夷姞一面说,一面特别假以辞色,亲手拉起昭妫,把她领到水榭北面的一间小阁——这间阁子深藏在内,隔绝人迹,不虞泄密。
于是,昭妫跪近夷姞身旁,说了来意。她是来告密的,但也是来乞援的。她说,成封对于太子丹遣他到秦国投书一事,不但恼怒,而且大为恐惧。由于樊於期的被杀,他认为燕国的政策改变,已经显露了极清楚的迹象,燕国将不再与秦国为敌,而是对秦国投降。因此,遣他到秦国去投书,实际上是帮助秦国制裁叛将,现在拒绝是拒绝了,可是性命还不能保住,他相信他会遭遇到跟樊於期同样的命运。他不甘于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因此,他决定逃亡,并且想带着昭妫一起走。
“公主,你想,我怎能听他的话?可是,我又不能不听他的。真难死我了!想来想去,只有来求荆先生,转求太子,贷成封一死,现在有公主替我做主,是意外之喜。”说着,昭妫又磕下头去,“成封、昭妫的两条命,都在公主手里,求公主恩典。”
话中有以死相挟的意思。夷姞不知道昭妫此来,是她自己的决定,还是成封的授意,但是,从“不能不听他的”这句话中,她已可断定,昭妫不是不想跟成封一起逃,而是不敢逃,知道燕国关禁严密,不容易逃得出去。就让他们逃了又何妨?这出于同情的一念,突然触发了她的灵感,立即做出异常懊恼的神色,紧锁双眉,把头转过来,转过去,是那种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