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夷姞很有力地打断他的话,“你不必往下说了。请回去复命吧!”
“是!”东宫舍人行礼辞别。
荆轲把他送出阁外,懒懒地凭栏而立,什么事都不想做——他刚刚平复的哀戚,又叫东宫舍人给挑起来了!
看到荆轲如此黯然不欢,夷姞越发自信她对东宫舍人所说的话,完全不错。如果拿樊於期的首级置于荆馆,这对荆轲是个朝朝暮暮都能感受到的刺激。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把情绪平复下来。尽这一夏天的工夫,她要帮助他活泼天机,培养浩然之气,然后,在他动身的时候,想个办法激起他的悲愤,昂扬他的壮志。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调整他的心境,才能保证他入秦的任务,必如人意。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她筹划好了一切。她非常快乐,内心充满了一种庄严的感觉,她为她自己的决定感到骄傲,因为那只有她才能做到,而且也只有她才能发觉整个事件的症结,而需要作这样一个决定。当荆轲成功以后,没有人会知道,如果不是她了解荆轲的情感,作了最好的疏导和培养,荆轲也许不可能收功于五步之内!
这份功劳将要被埋没,似乎是个遗憾。然而比起对荆轲的爱,这个遗憾实在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帮助荆轲,克保全名,始终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大丈夫,她就虽死无憾了!
于是,夷姞这天回城,深夜又到东宫去看她哥哥,她有许多话急于要告诉他。
太子丹原也是个重情而近乎懦弱的人,眼看樊於期死后枭首,惨不忍睹,因而在精神上所受的震动,更过于荆轲。而且由于要瞒人耳目,连抚尸一恸都不可能,这满怀的悲痛疚歉,抑郁难宣,以至于真的病倒了。
但因天热,睡不安枕,所以听见夷姞一到,仍旧叫太子夫人把她迎入卧室,想问一问荆轲的情形。
“他跟你一样,都是受了刺激。不过,他已经好了。”
“怎么呢?”
“我开导了他一番!”夷姞半歪着头,微扬着脸,老气横秋地说。
病中容易生气,太子丹不能容忍她的骄狂,看着太子夫人说:“你看看,她这说话的神气!”
“只要有理就行了!”太子夫人巴不得她也拿开导荆轲的话来开导他,“妹妹,你跟荆先生怎么说来的?”
夷姞挪一挪身子,双手撑地,微向前俯,换了副极恳切的神情对太子丹说:“哥哥!你们都觉得对不起樊将军。其实,要照你现在这样子,才真的是对不起死者!如果我是樊将军,又早知你们是这样子的妇人之仁,我决不自尽!太傻了!”
“哦!”太子丹一挺身坐了起来,把头伸出帐子外面,手指着夷姞,“你说,我该如何?”
“节哀办大事。别老想着他的死,该想到如何为他报仇,叫他含笑九泉。”夷姞停了一下又放低声音说,“秦国在这里的密谍,恐怕此时已在路上,星夜赶回咸阳报喜信去了。如果第二拨人回去,说燕太子因杀了樊於期,震悼致疾,哥哥,你想,嬴政岂不要动疑吗?”
“啊!”太子丹定定神问道,“这话是荆卿让你来说的?”
这句话问坏了。“哼!”夷姞冷笑一声,“你只以为我凡事受他的指使么?就不作兴我也有见解?真是太藐视人了!”说着,把头扭了过去,不爱理他。
太子夫人没有听懂他们的话,所以也不知夷姞因何动气,只慌慌张张地问道:“兄妹俩说得好好的,怎么一句话又翻了!”
“是我不好,”太子丹笑嘻嘻地伸过手去,握住夷姞的肩,“妹妹!你的话不但见解高超,而且真是药石之言。你看,我的病不是好了吗?来,来,我从中午到此刻,还没有吃饭,夜这么深,你怕也饿了,就在这里陪我吃点东西。我还要请你开导开导。”
夷姞的怒气,一笑而解。陪着太子丹进了些消暑点饥的饮食,然后一起在院子里纳凉,少不得又谈到樊於期的后事。
太子丹告诉她说,樊於期的无头尸体,已用樟木雕了一个人头安上,入棺盛殓,就葬在樊馆后园。那函封的首级,决定也供置在樊馆正厅,太子丹本意还想举行一个祭礼,此刻也决定取消了。
“主要的是,对外应该有所布置。”夷姞说道,“就表面来说,是替嬴政办了一件大事,然则照常理论,应对秦国有所表示!”
“对!这倒提醒了我。”太子丹深以为然,“应该早早修书致秦国,表明‘修好’的诚意。这件事,明天我得跟荆卿好好商议一下。”
第二天午前,太子丹和夷姞一起到了荆馆。与荆轲相见之下,自然有一番伤逝念旧的话,但彼此的哀戚,已非樊於期刚死的时候可比,而且也都怕引起对方情绪上的波澜,不敢往深处去谈,所以仅止于感叹而已。
对于荆轲,太子丹在感激以外,还有一份异常的疚歉:荆轲原不必出面去要求樊於期自尽的——那是他应做的事。因此,荆轲由于樊於期之死而感受到的震动和不安,等于替人受过。太子丹自然应该表示歉意。
但是,表示了这份歉意,即等于表示荆轲做错了事,所以他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