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动容,“太傅,你不是不知道,我身在草野,心在庙堂,苟利于国,生死以之,决不逃避责任的。”
“是。”鞠武顿首相谢,“我说得太偏激了。不过,你何以始终不愿见太子?甚至上一次有人带来徐夫人那方竹简,你托我转呈太子,都一再嘱咐,不必说破来历。这也未免太清高了。诚然,你有见解,何不由我转达庙堂;但总不如当面倾谈,来得深切。恕我再质问一句:你何以不愿见一见太子?”
“责备得是。”田光转为平静了,“不过,太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之耻于自荐,并非自鸣清高,须知草茅下士,求谒贵人,则不免为人所轻,为人所轻则其言不用。太子既然礼贤下士,则你何不说,太子何以不愿见一见田光?”
鞠武不答。闭上眼沉思了好一会儿,张眼点头,轻轻说道:“敬闻教矣!”
说完,他起身告辞,重趋东宫。
于是,第二天平明时分,甲士前导,仪从簇拥,太子丹亲访田光。来得太早,田家的大门还紧紧闭着。
东宫舍人叩开了门,朗声宣道:“太子请见田光先生!”
田家的僮仆,一听这话,再见到那副气派,吓一大跳,张皇失措地奔了进去,一路大喊:“太子来了!”
刚刚起身,正在栉发盥沐的田光,年逾七十,依然耳聪目明,听得外面的喧嚷,虽不免意外之感,但稍微想一想,便了然于其来有自。他一面告诫家人整肃门庭,不可喧哗失礼;一面匆匆戴冠束带,师法“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的古训,顾不得再细作检点,便踉踉跄跄地迎了出去。
走出门外,只见一辆华盖高车旁边,站着一位三十余岁,气度清华的贵人,不用说,这就是太子了——太子丹先质于赵,后质于秦,在国的日子不多,所以田光一直没有机会见过。
“草野微臣,辱蒙太子下顾,逾格恩宠,粉身难报。”田光一面说,一面俯伏在地。
“田先生,快请起来!”太予丹踏上来,亲手相扶,“我实在惭愧得很,久闻贤名,到今天才来请教。田先生,我不必惊扰府上了,特来奉迓,可肯见顾?”
“极愿追随。”
“好极了,请上车吧!”
说着,太子丹又亲手搀扶田光上了他的车子,如子弟服侍前辈似的。虽是不慕荣利,心如止水的老田光,亦不免感动得心潮起伏,眼眶润湿。
一车共载,驰向东宫。到了这里,太子丹变客为主,等田光下了车,亲自引导,绕过长廊,进入一座在花木深深的小院落中。所有的从人,都预先受到了嘱咐,自动止步,留在院外。
“请!”太子丹侧身揖让。
田光看见太子如此礼遇,觉得出以同样的谦让姿态,倒反显得不够诚恳,因此伛偻着身子,趋跄而上。
等他踏上台阶,太子丹却又疾趋着抢上前去,拉开屏门,一闪而入。室中一正一侧两方席子,太子丹走到上方,跪了下去,用宽大的衣袖,拂一拂席上的灰尘,然后转身作个肃客手势。
“此万万不可!”这下田光不能不谦辞了,“身在东宫,须行国礼。太子请上坐!”
“田先生!此是密室,室中只你我二人,莫论国礼,只叙私情。田先生,今年春秋几何?”
“七十有三。”
“比鞠太傅犹长一岁,我当以师礼事田先生。”
“决不敢当。”
“难道田先生有吝予赐教之意?”
“决不敢。愿掬肺腑,以效愚忠。”
“既如此,田先生请先坐了好说话。”
田光看看推辞不脱,只好告个罪在上方坐下。太子丹侧坐相陪,当寒暄告一段落时,太子的脸色渐渐转为忧伤凝重了。
“田先生!”他把身子往前移了移,用低沉的声音谈到大事,“燕秦势不两立,以弱燕而敌强秦,请问何策当先?”
田光不即回答,凝神静虑,前后思量,好久,方始开口:“听说太子后宫,摒绝女乐,畜养壮士二十人。若在四十年前,臣自问可在此二十人之列,骐骥骅骝,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马齿加长,至于衰老,控驽马可以争先。不知太子喻得此意否?”
“体力之勇,则年轻而力壮;若论谋国,自非老成不可。”
“然则所谓‘老成谋国’,以何者最要?”
太子丹想了一下答道:“识拔后进,善善能用!”
“太子真是大智慧人!”田光顿首答道,“微臣昧死上言,有荆卿其人,与臣相处一年有余,深知其才具胜臣十倍,可以与谋大事。”
“好啊!”太子丹欣然相询,“可否请田先生为我介绍,得以结交荆卿?”
“遵命。”田光再一次顿首,“微臣告辞。”
太子丹把田光送出东宫,搀扶着他上车,一面走,一面逡巡回顾,有种欲语不语的表情。于是田光站住了脚,看着太子丹。
“太子!”田光轻轻挣脱了手,整一整衣袖说,“微臣拜别!”说着要行大礼。
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