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觉得在这一点上,她实在不能不感谢上苍,一生唯一的一次跟男人在一起,居然就会受孕,居然就会让她安安稳稳地生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居然就会成为皇帝。若非老天爷成全,古往今来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
而她的干女儿呢?她已经有了两个男孩,是宜男之相,为皇帝生的这一胎,也很可能是儿子。可是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保不住了!
这样想着,情不自禁地说道:“女儿,我样样不及你,只有一样,你不及我。”
“是!”傅夫人想了一下说,“我不及干妈的地方很多,不过干妈只说一样,我倒不大明白了。”
她的措辞很婉转,也很巧妙,实际上只是问这么一句:“我哪一样不及干妈?”
傅夫人所不及太妃的是,不能像太妃那样,生下一个会做皇帝的儿子。不过这话不便明言,只好不答,傅夫人也就不便追问了。
八月十三日,皇帝万寿,前一天夜里悄然到了生母膝前,但只磕了一个头,便须回驾。因为蒙古、青海各地的王公、台吉,突然在这两三天之内到了热河,为皇帝祝嘏。来的人数极多,使得皇帝在兴奋之余,亦不免深深警惕,怀柔远人,亦须有机会。机会来了,不容轻忽,否则不止于失去一个机会,并无所得,还会招致怨望,而有所失。因此,皇帝听从总理大臣的意见,在避暑山庄前面的万寿园,大宴藩属,黎明时分,即须展开一整天繁重的节目。皇帝需要一交寅时便起身,漱洗、更衣、起驾,为太妃行礼,于卯时驾临万寿园,接受朝贺。这样就非得早早休息不可,不然哪里来的精神,应付那许多繁文缛节?
太妃虽感失望,但颇为谅解。傅夫人自觉有替皇帝弥补孝道的责任,因而抖擞精神,加意周旋,太妃仍算过了愉快的一天。
太妃逐渐由酝酿、压抑、反复升高的对傅夫人的情意,终于让她自己有了一个了解,或者说是产生了一个她自己都未曾意料到的想法:她可以没有皇帝这个贵子,却不能没有傅夫人这个义女。但此义女是由亲生之子而来,她没有做皇帝的儿子,亦就不可能有这样一个比亲生女儿还孝顺、还能对她有帮助的义女。
由这个了解,她很自然地突破了内心的困境。身为帝母,应该是天下第一人——唯一的,至少是唯二的,可以通过对皇帝的指示,达到她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此刻却一直是个“黑人”,这一点她自己觉得并不介意,但是她意识到,在目前至少她可以为自己打算打算,而最好的打算是让义女经常留在她身边。她也想到傅恒,但觉得她的义女并不是傅恒不可少的。她也想到傅夫人的两个儿子,但将来亦总可以接了来,让她们母子团聚。她认为她唯一要想的是,怎么样让她的义女乐于留在她身边?
她内心的困扰是,一想到要留傅夫人在身边,便想到种种礼法、习俗上的难处。此刻的突破,便是觉得她本人既未符合礼法习俗所应受的尊礼,那么她又何必受礼法习俗的约束?
于是,找到一个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她从容说道:“我常在想,世界上到底是母女亲,还是婆媳亲?”
傅夫人以为太妃是拿皇后跟她作比,便毫不考虑地答说:“自然是母女亲。”
“我看未必。”太妃也猜到她会这样回答,所以这句话是早想好了的,脱口便出。
这就必有说词了,傅夫人微笑问道:“干妈倒讲个道理给我听。”
“女儿到底是人家的人,她自己上有公婆,下有儿女,丈夫更不能不顾。倒不如儿媳妇跟婆婆朝夕相处,始终是在一起的。”
“干妈的话说得有道理,不过,”傅夫人赔笑说道,“我不是驳干妈,世间婆媳不和的事,不足为奇,母女不和却未听闻。看起来是母女比婆媳亲。”
“婆媳不和都是有缘故的。大概婆婆凶的居多。有些婆婆,抚孤守节,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到有一天儿子娶了亲,小两口到晚来关紧房门,嘀嘀咕咕说得好不亲热。婆婆心里在想,千辛万苦将儿子抚养成人,不过到头来一场空,受这样的凄凉,一口气不出,自然把账都算在儿媳妇头上了。”
“干妈讲得入情入理,我倒是长了一番见识。不过,”傅夫人特意又说,“我看还是母女亲。”
“好!就是母女亲。不过,我也要说,婆媳若是彼此体谅的,那可真比母女还要亲。”
“如果有这种情形,一定也要儿子很孝顺。”
“儿子孝顺不孝顺,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婆婆并不觉得媳妇夺了她的儿子,你说是不是?”
“是!”傅夫人深深点头。
“你要懂了这一点,才会懂我对你的想法。”
“噢!”傅夫人很注意地问,“干妈对我是怎么个想法?”
“我情愿我们是婆媳,不是母女。”
傅夫人大吃一惊,双眼睁得好圆,“干妈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问。
太妃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夷然不以为意地答说:“这无非是我的一点儿私心,只望你能常常陪我。”
“原来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