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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9 / 29)

尧喊住他问:“你娶亲没有?”

“没有。”

“你今年多大?”

“晚生今年三十三。”

“年过而立,何以尚未婚娶?”

“只为家境清寒,无力婚娶。”

“噢,”年羹尧问,“你姓什么?有没有功名?”

“晚生贱姓朱,草字一个真。曾一青衿。”朱真很惭愧地说,“只是三赴秋闱,至今未举。”

“秀才是宰相的根苗。其实,这个年头儿做了宰相又如何?”年羹尧说,“朱秀才,你酒量如何?”

“不怎么深。”

不怎么深表示也不浅,年羹尧便邀他小酌。朱真自有受宠若惊之感,但也并不固辞。于是在将军衙门西花园的凉亭上,设下杯盏,宾主同饮。

“你不必拘束。”年羹尧说,“也不必当我是将军,富贵不足道,人生贵适意耳!”说罢,举杯快饮,神色怡然,真不像是末路的英雄。

朱真本来是可怜他,此时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英雄的一种亵渎。便照他的话,尽力想忘掉他曾做过大将军,穿过四团龙的补服,极人臣未有之荣,然而他办不到。

酒喝到月上东山,年羹尧说道:“朱秀才,我想问你,你是不是想做官?”

朱真有些踌躇,因为他刚说过“富贵不足道”,如果不能抛却此念,便见得有些不受教了。

“说实话!”年羹尧不自觉地用命令的口气。

“是!”朱真答说,“想做官。”

“做官是为什么?”

“无非图富贵。”

“富贵既得之后呢?”年羹尧问,“还想做一番事业?”

“不,不!”朱真乱摇着手说,“晚生并无此念。”

年羹尧点点头说:“你很老实,我看得出来。你再说下去,既得富贵之后又如何?”

“那就是我公所说的那句话了,人生贵适意耳!”朱真说道,“我看有许多言官,既富且贵,找个人参一下,得大名而去。回到故乡,还在中年,置下良田华屋,坐拥娇妻美妾。人生到此,夫复何求?”

年羹尧哈哈大笑,却有眼泪。不知是真的伤心,还是笑出来的眼泪。

“我早像你所说的那样就好了!不过也难,家世所关,远不如你来得自由自在。”年羹尧神色转为严肃,“朱秀才,我且问你,你刚才的话,出于真心?”

“是!”

“如果不做官,而能有那种境遇,你觉得如何?”

“不做官,似乎不会有那种境遇。”

“是的。我话说得不太清楚。不做官,就不会有世俗之所谓贵,富也有限。但是,小康之家,不也能够适意吗?”

“说得是!”

谈到这里,年羹尧向左右看了一眼,侍从立即悄然退去,避得远远地。朱真人虽老实,也看得出来,他是有机密之事相告,心里不免惴惴然了。

“朱兄——”

一开口便让朱真吓了一跳,急急逊席而避,连连作揖:“不敢当,不敢当!”

这一下搞得年羹尧有些说不下去了,沉吟了一会儿,率直陈述心里的感想:“我有大事奉托,足下如此拘谨,颇有见外之意,莫非我是犯了古人所说‘交浅言深’之戒?”

这两句话使得朱真大为惭愧,若以世俗之见,自己就是不识抬举,方之古人之义,更是有负知遇,因而连连否认。

“不是,不是!”他说,“只是我自顾何人,敢与将军称兄道弟,如蒙将军不弃,就称我的贱字席珍好了。”

“席上之珍的席珍?”

“是。”朱真又说,“至于将军打算付以大事,当然是看我能够办得了的,敬请吩咐。我想我别无长处,只是舍得性命,以酬英雄而已。”

“又何至于要足下舍命?不过,也难说。”

最后这句话是试探,朱真不以为意地说:“如今只要跟将军有交往的,吉凶都很难说。反正穷通得失,付之天命。只求在世一天,适适意意过一天,他非所问。”

看他的神态,听他的语言,知道出自肺腑。年羹尧放心了。“席珍,”他说,“今上之为人,我算是看透了。虽然,我至今还不相信他会杀我,可是我不能不作万一的打算。今上为人残忍而刻薄,不治我的罪则已,一治罪,必然斩革除根,年家只怕要绝后了!”

听得这话,朱真蓦然动容。“那又何至于如此?”他说,“将军亦不必过于忧虑。”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的远虑,就是为年家香火打算。”年羹尧说,“我有个小妾,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将来生男生女虽还不知道,不过总是我的亲骨血,打算拜托你保全。”

“是,是!”朱真踌躇着说,“不过,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不负托付。”

“这容易。小妾薄有姿色,性情贤淑,亦能操持家务,敬以奉赠,无论为妾为婢,皆无不可。”

“这——”朱真不知是惊是喜,期期艾艾地无以为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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