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文镜有个幕友,绍兴的刑名师爷,姓邬,上上下下都称他邬先生,为人深沉诡秘,有天问田文镜,是想做个有名而受宠的督抚呢,还是随波逐流,庸庸碌碌了此一生?
田文镜热衷功名,当然想得名而有宠。邬师爷便说,倘或如此,就得随他去拟一个奏折,折子中说什么,田文镜不能问,更不能看,只用关防拜发就是。
考虑久之,田文镜同意了他的办法。邬先生花了一夜工夫,连拟带缮,将奏折备好,亲自封缄。田文镜如言拜折,由开封到京里,来回半个月批折就回来了。
田文镜打开来一看,竟无原折,只有一道朱谕:“览奏已悉。卿之忠心可嘉。原折留。”此外便是许多珍赏,虽比不上赐年羹尧的多,却也远超越寻常督抚所蒙的恩赐。
这件事实在令人困惑。田文镜竟不知何以骤蒙恩宠,问邬先生却始终秘而不宣。可是隆科多却知道了。
“你道那绍兴师爷的一支刀笔,搞的什么花样?”隆科多说,“竟是参了我!”
“舅舅怎么知道的呢?”
“我在宫中,自然也有人。”隆科多说,“田文镜的这个折子,持而不下,不知哪一天发作,亦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想起来真烦!”
“舅舅尚且如此,我就更不用说了。不过舅舅毕竟是舅舅,何况又是顾命大臣!”
“什么顾命大臣?诸葛亮在白帝城受托孤之命,就注定了他鞠躬尽瘁,必死无疑了。”
“看来必死的是我!”年羹尧说,“参舅舅的,到底只有一个田文镜。我可多了。”
“有哪些人?”
“我不知道。反正看参款就知道,不止一个人。”说着,将皇帝交来的原件拿给隆科多看。
一入目,隆科多便是一惊,因为一张纸上都写满了。用“计开”二字开头,下面一条一条列出事由:
一、郃阳用兵致兵无辜良民八百余口。
二、纵容私人边鸿烈等,恣行骚扰,激变番民,不即参奏。
三、家人魏之耀家产数十万,皆由受贿勒索而来。
四、西宁效力者,实只六十二员,册报一百零九员。
五、用鹅黄小刀荷包,擅穿四衩衣服。
六、官员馈送,俱云“恭进”。
七、凡与属员物件,全北向磕头谢恩。
八、行文督抚,书官书名。
九、行文内阁,大书“右仰内阁开拆”。
看到这里,隆科多已挢舌不下,“亮工,”他喊着年羹尧的字说,“这参的是你自拟皇上,罪名不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年羹尧是这样自辩,但隆科多却不甚相信,因为有些骄恣跋扈是他亲眼所见的。
再看下去,便是年羹尧贪污的细账了:
一、勒令四省效力人员,每员帮银四千两,约计得贿七十万两。
二、题补官员,受谢仪四十余万两。
这一款不免使隆科多触动心事。题补官员,本是吏部的专责,但按规制办事,即令纳贿,亦须设法善为调派,从无任何吏部尚书可以不顾规制,不奏报批准而径自题补官员的。
有之,自平西王吴三桂始。当时他开府云南,凡西南各省有缺,往往直接选补,只行文吏部备个案,称为“西选”。近年来隆科多揽权纳贿,亦有类似的情形,官场仿“西选”的说法,称之为“佟选”——隆科多的汉姓是佟。这个说法,他自己也是最近才听到,有此名声,绝非好事,所以看到年羹尧这一款罪名,自有触目惊心之感。
不过比起年羹尧来,他并不算贪。参款中指出年羹尧:
三、冒销四川军需一百六十余万两,又加派银五十六万两。
四、冒销西宁军需四十七万两。
五、运米四万石至军前,冒销运价四十余万两。
光是这三笔就已二百六十多万银子,此外还有占用盐引,命家人运销食盐,以及将西南深山中的大木,砍伐行销东南等等,获利就不知多少了。
“亮工!”隆科多问说,“你预备怎么办?”
“我要请教舅舅!”
隆科多一时无法回答。彼此处境相同,为年羹尧设谋,亦就是自己预筹对策。如果此时筹划不善,创下了一个恶例,将来自己亦会受害。
想了又想,他觉得只有一个办法。“暂时置之不理。”他说,“倘或上折自辩,不就等于在辩罪了吗?”
“是!”年羹尧深以为然。
“不过,”隆科多说,“好言敷衍,亦必不可无。”
那是必然之理,年羹尧不致傻到此地步,还不识眉高眼低,自以为是。但每次见了皇帝,不容他自表忠忱,总是遇事诘责,搞得不欢而散。
回到军前,年羹尧上了一个奏折,纸上反可畅所欲言,他说:“臣禀质薄劣,赋性疏庸,奔走御座之前三十余年,毫无裨于高深,只自增其愆谬,返己扪心,惶汗交集。”
接着是叙皇帝的恩遇:“一载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