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姜汤灌了下去,郑徽悠悠醒转,他的脑中还是昏昏沉沉的。想死不死,在他仍是极大的恨事,同时也羞于见人,懒得说话,所以仍旧把眼睛闭上了。
“郑兄!”那儒士打扮的人,摇着他的身子问,“你还认识我吗?”
郑徽睁开眼来看了一下,晕眩得很厉害,认不真切,只觉得仿佛见过,便有气无力地答道:“面善得很。”说完,他又把眼睛闭上了。
“我叫刘伯守,家父上宏下藻,你该记得了吧?”
“噢!”郑徽算是遇到了一个有渊源的人,略感欣喜,相继而来的,却是更多的羞惭,不愿多说话,只挣扎着想离开这个众目昭彰之地。
“郑兄,现在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我无家可归了。”他低低地答说。
“噢——”刘伯守踌躇了一会儿说,“那么先到寒舍暂住一住再说。”
郑徽无力拒绝,让刘伯守找了辆车来,载着他回到布政坊刘家,被安置在他从前所住的那间屋子中。沐浴、更衣,喝了一盏热汤,精神稍微振作了些。
“郑兄什么事想不开,走上这条绝路?怎么又说无家可归?贵价呢?怎么不跟了出来?”
这一连串的发问,使得郑徽羞窘不堪。“一言难尽!”他断断续续地,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个大概。
刘伯守默然。他没有想到郑徽潦倒得如此!一时多事,把他救了回来,看起来会成为一个累赘。
到了晚上,此身不死,愤懑不除的郑徽,由于气恼、劳累,再加上绝食的缘故,恹恹成病,而且来势极凶,呓语不绝。
忠厚长者的刘宏藻远游齐鲁不在家,刘伯守一向是为德不卒的性格,一看郑徽病得如此,深悔多事,却又不能不替他医治,舍不得多花钱请名医,只在西市找个卖野药的走方郎中,胡乱弄些草药,煎好了,撬开郑徽的牙关灌了下去。这哪能医得好郑徽内郁外感、交相杀伐的重症?
一连三天,郑徽始终神志不清,面赤如火,内热烧得嘴唇都焦了。呓语的声音渐渐微弱,而呓语的内容始终未变,一直凄怨地喊着:“阿娃,阿娃,你真的有这么狠的心?你在哪里?在哪里?”
阿娃在哪里?在平康坊南面的宣阳坊。
那天在群贤坊得到李姥急病的消息,她由张二宝伴送着,一路急驰,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平康坊西门,便有李家的另一名工人喊住她说:“小娘子,你直接到宣阳坊去吧,姥姥在宣阳坊胡医生家。”
阿娃听说过,宣阳坊胡医生是治中风的高手,但是,“为什么不把胡医生请到家来呢?”
“胡医生把腿摔坏了,不能来,只好把姥姥抬了去请他治。”
“噢!”阿娃又问,“姥姥到底怎么样了?胡医生怎么说?”
“我怕小娘子回家扑个空,赶着守在这里,胡医生怎么说,我不知道,看样子还有救,你快去吧!”
阿娃不再多说,转马向南。她没有去过胡医生那里,只凭从人引路,曲曲折折来到一家人家,下马进门,身后黑油双扉,砰然一声被关上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夹弄,往左一转,豁然开朗,看到一个花木扶疏的院子。视线一扫,阿娃陡然变色,廊下一堆箱笼,她认得是郑徽的行李。
“姥姥呢?”她狐疑地问。
“阿娃,我在这里!”李姥笑嘻嘻从屋里走了出来。
阿娃大骇,然后是一阵血脉偾张,继以浑身抖颤,她完全明白了!
愤怒到了极点,反变得冷静,她退后一步,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姥姥,怎么回事?我要弄清楚,不弄清楚,我死在这里!”
“胡说!”李姥呵责着,“我还不是为你!你进来,我慢慢告诉你。”
“不!”她固执地,“我不进去,你现在就说!”
“这还用说吗?姓郑的赖着不肯走,那就只好我们娘儿俩躲开他了!”
阿娃原已明白是怎么回事,只不过要听李姥亲口说一句,同时她也打算好了,李姥的话一完,她飞快地转身,夺门便走。
李姥也是有布置的,夹弄口有三四个侍儿等着,一齐动身,抱腰的抱腰,拉手的拉手,不放她过去。
“让我走,让我走!”阿娃像疯了一样,乱打乱踢,侍儿们都不敢还手,拉拉扯扯,把她弄了进来。
阿娃被摆布得无计可施,心里既悲愤,又委屈,唯有付之于号啕大哭。
“乖,乖,阿娃!”李姥还像当年哄孩子似的,把她搂在怀里,跟她说好话,“阿娃从不哭的,是不是?”
这话提醒了阿娃,哭,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慢慢住了泪,寒着脸问道:“你们到底要拿他怎么样?”
“我也是一番好意。”李姥眼珠转了两下,慢条斯理地说,“他在这里,一辈子不会上进,要激他一激,才会发愤。这是于人于己都有好处的事……”
“我不要听这些。”阿娃粗暴地打断了李姥的话,“我只问,把他这么一丢就算了吗?我们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