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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敬康还是第一次进舞场,年轻好胜,舞场的规矩都不太懂,身上又没有多少钱,而且那套人造纤维的西服与纸醉金迷的场合也不相称。总而言之,他进舞场的一切条件都不具备,却又非来不可。这在他是很痛苦的。

一出电梯,“小弟”拉开玻璃门,穿堂里花枝招展的七八个女郎都抬眼望着他。这样,退缩也不可能了,只有大大方方地踏了进去。

穿堂右面,另有一道玻璃门,那里面才是舞场,灯光幽暗。幸好舞女大班的白衬衣是个掌握得住的目标。随着他在舞池旁边坐了下来,随即有“小妹”端上来一杯茶。

“有熟的小姐吧?”舞女大班问。

“请你请彩虹来。”

一听他这两个“请”字,舞女大班就知道了他缺乏跑舞场的经验。“彩虹还没有来。”他说,“我另外介绍一位好吧?”

“回头,彩虹还要来的吧?”章敬康答非所问地说。

“彩虹来得很迟。客人带进场,通常要十点钟才来。”

“那我等一下好了。”

“先找一个来坐坐?”舞女大班说。

“不要。”

“我介绍一个,包你满意。”

“不要!”

舞女大班掉转身走了。章敬康可以想象到他的脸色很难看,心里浮起一丝歉意。但是章敬康认为自己是对的,他只是来找彩虹,不是来跳舞的,既然彩虹还没有来,他自然要等她。

而且,他也没有办法另外找一位舞女来陪坐。他早打听过了,舞场门票三十五元,茶资十五元,舞女坐台每小时七十元,加上十元小账,一共一百三十元,而他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元,准备跟彩虹谈一小时的话。如果另外再找舞女,就会搞得付不出账,那怎么可以?

这样想着,他只有让歉意存在而不去理它。坐得稍微久一点,他的眼睛比较能适应环境,看得清周围的一切了。时间大概还早,只上了两三成座,舞池里零零落落地有四对在跳,尽管乐队起劲地敲打着,小喇叭一声高似一声地挤出尖锐的嘶喊,而气氛仍旧是冷清的。

章敬康觉得很无聊,把手腕抬到眼睛前面,看到表上才八点半,离彩虹进场还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需要耐心等待。

舞客像暗夜潮生,忽然满眼都是。有五六个人走了过来,领头的舞女大班,伛偻下身来,赔着笑说:“先生,请帮帮忙,掉个位子!”

章敬康一愣,随即明白了,他所占的是可容八个人的座位,妨碍了舞场的生意,便默默地站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舞女大班一迭连声地说,把他引到角上靠壁的座位。一张小茶几,两张单人的座椅并排摆着。那是属于舞场中最不受舞客欢迎的座位,即使是敬康,也能感觉到他是被冷待了。

于是,他原有的对舞场的憎恨更深了。

他也知道,即使没有舞场,彩虹也会在另一种场合、另一种方式之下堕落。然而理智的了解,总敌不过现实的情感——彩虹做了舞女,她真的堕落了,就在这里,这是令人憎恨的地方。无法不这样想,特别是在势利眼的舞女大班藐视他以后。

这样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舞女大班领着一个身段极苗条的舞女走到他的身边。他没有太注意,舞女大班却停了下来。“彩虹!”他说了这两个字,随即走了。

是彩虹!章敬康虽然在阴暗中看不清她的面貌,但已陡生亲切之感,同时也很紧张,他要注意她看到他时是怎样的反应!

“贵姓?”彩虹在他旁边坐下来问。

章敬康不知哪来的一股勇气,想冷笑一声说:你不认识我了吗?但就在话要说出口时,他想到她一定也和他一样,认不清他的面貌——而且她也绝对想不到他会在这地方出现,所以立刻心平气和了,轻轻回答说:“章!”

他想,她认不清面貌,该听得出声音。可是彩虹显然没有听出来,用一种极自然的称呼陌生人的声音叫了一声:“章先生!”

那平静的声音,使他引起了警觉。骤然见面,怕会吓坏了她,因此,他尽量把语气放缓和了说:“你看看我是谁?”说着,他把身子凑了过来。

他们互相都看清楚了,外表都有了改变,然而还没有到一时看不出来的程度。

“啊!是你,敬康!”

“你没有想到吧?”章敬康觉得先应该做礼貌的问候,“幼文,你好吧?”

彩虹就是李幼文。她有些手足无措,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说。

就在这片刻的沉默当中,章敬康已把手伸了过来,她紧握着——这比说什么话都好,她开始镇静下来。

“幼文,”章敬康感伤地说,“我们有一年半没见面了吧?”

“嗯。”她说,“不过,现在又见到了。”

“是的。”他又兴奋了,“总算又见到了。”

“谁告诉你的,我在这里?”

“这个!”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专门刊登花边新闻的杂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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