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事就来光顾,好极,好极!”酒店主人很高兴地笑道,“我先奉请一杯,权当接风。”
说着转身去取了一壶酒、一盘牛肉来请林冲。三杯下肚,周身皆暖,林冲着实有流连之意,但天色不早,路不好走,想想又不敢耽搁,便谢了主人,又沽了一葫芦酒,买了两块熟牛肉、几张饼,一起包好,揣在怀里,挑着酒葫芦,冲寒冒雪,赶了回去。
就这片刻间,雪下得越发大了,兼且有风,满空中白絮飞舞,上下翻腾,就像一片银海里有几条玉龙戏水,洒落无数鳞甲。风雪迎面乱扑,既劲且急,林冲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好在积雪已厚,走起来倒还爽利。他只低了头,高一脚、低一脚地往前直冲,一口气到了草料场门前。
这一阵急奔,倒驱除了寒气,周身发热,吐气成雾。林冲略略喘息一会儿,伸手到怀里去摸钥匙。门还未开,又是一阵风起,这阵朔风是好大的旋风,贴地上卷,带起积雪,纷纷如乱撒吴盐。林子里呼呼作响,枝叶摇摆,树顶上整团的雪往下落,发出低沉的扑击声。那风势乱卷逼到林冲面前,林冲竟连张嘴呼吸都困难,慌忙转身相避。
刚转过身去,猛然听得“哗啦啦、唏喇喇、叽哩哩”的连串响声,声音不大,但似在近处,放眼一看,并无异状,不知声从何来。
正困惑之际,陡然心中一动,急急开了锁,把门一推,朝里望去,只叫得一声:“苦也!”
果不其然,那两间草厅和一间偏屋,建得简陋,年久不修,经不起雪压风卷,到底坍了!
林冲站在门口,只懒动脚步。“如何这等背时倒运?”他心中自语,“这两间原该坍塌的厅屋,早不坍,晚不坍,偏偏就在我接管的第一日坍了下来!”
真个“时衰鬼弄人”!林冲再想一想,倒又好笑了,转念又想:倒亏得坍在此刻,若是半夜里坍塌,自己正在睡梦里,说不定压杀了还不知因何而死。做了异乡糊涂鬼,那才真叫天大的冤屈!
就这自我安慰的一念,林冲精神复振。走近细看,厅屋都只坍了半边,钻进去摸索,幸喜那老军留下的被褥还是好好的。心中思量,未坍的半边屋也靠不住,这里是万万睡不得的了,且带了被子到那破庙里将就一夜,等天明再作计较。
主意打定,把被子卷紧,摸着根草绳捆好,钻出破屋,用草叉挑了酒葫芦和被卷,走出大门,依旧锁好,重奔来路。这时雪倒小了,但来时脚印,隐约可辨,一路行走,不甚费力。
到得破庙,关上庙门,却寻不着门闩,怕风大刮开了,移块大石头来顶住。然后来至殿上,映着雪光,仰望那尊金甲尊神,忽有穷途末路、喜逢故人之感,于是抖一抖身上的雪,抹一抹供桌上的灰尘,把一葫芦酒、一包熟牛肉和几张饼供好,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一面拜,一面祝告:“尊神在上,弟子林冲,时运不济,在牢城天王堂过了两个月清闲日子,却又调来管这草料场,原以为稍脱拘束,是走了一步好运,哪知竟弄得无处存身!没奈何,权且相投。浊酒粗肴,略表敬意,尊神请来享用!”
拜罢起身,四下里寻了一转,觅着一堆朽草,摸一摸倒还干燥,取来在避风的一角铺好,打开被子,然后把供桌上的“福食”撤了下来,坐在草铺上,扯被来盖了下半身,靠着墙壁,慢慢地喝着冷酒。
这算是安顿下来了。从午间起一直忙到此刻,才能静下心来,回想这一日的经过。管营、差拨自是好意,趁要下雪的天气,作速交割,也是为了原来那老军有病在身,免得困于风雪,越发添病,处置得不错。只是管营既受了高俅的财物,不来相害却反倒给了个好差使,这与情理不合,究竟是何用意,须得细想。
想来想去,寻思管营无非是看柴进的面子。不过既受了贿,不能没有一个交代,调离了牢城,人面不见,便有一番话好支吾。这是管营的一番苦心,情意着实可感。
想到此处,陡觉心头泛起无限温暖,身上的冷越发不在乎了,酒兴也越发好了,把一葫芦酒都吃了下去,醉眼迷离,神思困乏,靠壁的上半身慢慢地缩了下去。就在要入梦的刹那,陡然一惊,睡魔远避,把双眼睁得大大的。
那双惊疑不定的眼,只望着西北天空——一片云蒸霞蔚的火红色,隐隐还有噼噼啪啪的声音传来。林冲迷惘地望了一会儿,猛然一跳而起,顾不得着靴,便赤脚奔了出去,扒着壁缝一看,一圈火墙,远焰腾空,黑烟滚滚之中,吐出无数橘红色的火舌,随着风势卷到东、卷到西,映着茫茫白雪,景色瑰伟奇丽,令人目眩神迷,惊心动魄!
林冲看得傻了!怎的草料场会有如此一场大火?这也是一场大祸!看守不力,损折军需,若依军法判时,便是死罪。一想到此,五中惶急,颓然跌翻在地,只觉苍天无眼,这等来折磨一个人,哀愤无告,几乎又滴下眼泪。
林冲眼眶一热,自觉羞惭,挺一挺腰站起身来,深深吸了口气,咬紧牙关,镇慑心神,细细想去:莫非是火盆中余烬起的祸?却又不似,就算是熊熊的一盆火,烧着坍下来的梁柱木料,但上有极厚的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