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彩泉见了主人,不免畏惧,如果吞吞吐吐说得不实在,刘锡彤的气焰复长,便成了波折,再要传刘锡彤来问,便成妄想。那时说服堂官,用严厉的手段,迫使刘锡彤就范,固无不可,但很费手脚。所以,他决定给沈彩泉来个“下马威”,要教他怕问官甚于怕主人,局面就可以彻底控制了。
“来啊!”他威严地喊,“伺候大板子!”
“喳!”管行刑的差役,将一条五尺五寸长的大竹板,使劲往青砖地上一摔。
“沈彩泉!”刚毅清清楚楚地说,“你的口供都在这里,你是识字的,口供经过你自己看过,画过押,都是你自己承认的实情。现在我再问你,如果你有一句跟前供不符,看我不打烂你的两条腿!”
“是!小的不敢。”
“谅你也不敢胡乱翻供。”刚毅说道,“你把当时验尸的情形说一说!”
沈彩泉第一次如何答供,已不能记得很清楚。他心里在想,只要照实答供,总不会错。因而从到现场说起,沈祥如何喝报,他如何“纠正”沈祥,不应是因烟毒而死,以及葛小大尸首肿胀,口鼻间有血水的情形,供得比第一次更详细。
这一下,立刻就出现了与余杭县报杭州府公文不符的情形。
“余杭县刘大老爷,”刚毅改用一种道员、知府对县官的客气称呼,“原验葛品莲的尸身,仅不过口鼻流血,你报府的尸格,填的是‘七窍流血’。口鼻只有两窍,还有五窍是怎么回事?”
改填“七窍流血”是陈湖出的主意,但责任却完全在刘锡彤身上。这是一个很明显的漏洞,怎么样解释也无用。刘锡彤将心一横,扭过脸去,不理不睬。
“哼!”刚毅冷笑,“谅你也无话可说。”接着又吩咐:“沈彩泉,你把传爱仁堂店东钱坦到案审问,一直到释放的经过说一遍。”
前面验尸的那一段,刘锡彤还不大在乎,及至听沈彩泉讲这一段,如何陈湖陪着钱坦来询问案情,如何拿杨乃武在杭州的供单给他们看,如何受托到花厅去探看县官审问钱坦的情形,如何将钱坦领出来加以威吓,倘不承认卖砒霜便要解到杭州府,如何由陈湖劝钱坦出具承认卖砒霜的甘结,越听越紧张,越听越愤怒,心惊肉跳,大为局促了。
及至听到沈彩泉说,陈湖拟好一张与钱坦无干的谕单,送到签押房时,刘锡彤心恨出卖主人的恶仆,再也忍不住了,抢步上前,握紧老拳往沈彩泉脸上捣了过去。
“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混账东西!”刘锡彤口沫横飞地厉声喝骂,“满嘴喷粪,胡说八道!”
一面骂,一面揪住沈彩泉乱打,堂上当然看不过去,齐声叱斥:“住手,住手!”
刘锡彤恼羞成怒,什么都不顾了,将头上七品顶戴的一顶官帽取下来,狠狠摔在地上,跳着脚大吼:
“我拼老命了!你们参革我好了,随便怎么处置我好了!”
到此地步,已无法再往下审了,实际上亦无须再审了。翁曾桂做主,先行退堂,沈彩泉还押,刘锡彤饬回。然后一起商量,都认为案情已经明了了大部分,钱坦不曾卖过砒霜给杨乃武,杨乃武亦不曾指使葛毕氏毒杀亲夫。至于葛品莲死后检验,并无七窍流血的情形,口鼻之间有血,大概是由于天时炎热,停尸未殓,以致发生尸变。不过,葛品莲虽可确定不是死于砒毒,究竟是病死,还是另有其他死因,却无从研判,那就只有开棺检验之一法了。
“案子到此地步,杨乃武、葛毕氏的沉冤大概可以昭雪了!”袁葆恒说,“不过最后这道检验,是全案定谳的最大关键。万一年深月久,检验不出确实结果,仍旧成了疑案,无以折服民心。这一层不可不防。”
“是!”翁曾桂答道,“类似案情,尚无前例,能不能检验出确实结果实在难说。司官在想,这一案只有尽其在我,尽量开诚布公,共见共闻。至于检验一事,当然也要力求慎重周详。”
满汉两尚书亦同意袁葆恒的看法,检验必须慎重。因此,承办的三司官商量下来,决定行文顺天府,传齐所属州县的仵作,共同检验。至于检验的地点,自然以停放葛品莲尸棺的海会寺为宜。
凡是类此公事,照例责成首县办差。顺天府的首县是大兴县,海会寺在朝阳门外,亦为大兴县地界,更是责无旁贷。因此,除了由刑部行文以外,翁曾桂特地去拜访大兴县知县汪家勋,当面商洽一切。
“用海会寺有点麻烦。”汪家勋说,“东城两处施粥厂,一处就在海会寺,每天去领粥的贫民,总有上万之多,拥挤不堪,诸多不便。果然要用海会寺,只好请各位大人将就。”
“能将就当然将就。请教,是怎么个将就法?”
“第一,地方很脏;第二,那万把人的粥施舍完,已经大天白亮了,收拾地方,陈设公案,也得个把时辰,早了不行。”
“这倒不要紧。”翁曾桂说,“就正午检验也不妨。日正当中,阳光充足,检验反而合适。”
“这一说就从容了。”汪家勋说,“到时候,我先备饭,吃完午饭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