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光景,陈湖冷了半截,料知想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来,不必再讨没趣,只是默默地心里思索,新署任的知县会问些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应付?
不一会儿,原差来唤:“跟我走!”
一直走到花厅,这是他极熟的地方,不过,昔为座上客,今成阶下囚,一进花厅,便听值堂的皂隶唱道:“见大老爷磕头!”
这就证实了自己的秀才已被革,不然皂隶不会这样说——秀才见县官,只打躬不磕头。公门中人,不能不知道这个规矩。
话虽如此,陈湖却不肯就此承认,仍旧朝上作了一个揖,口中说道:“晚生陈湖,参见老公祖!”
新知县人很平和,平静地答说:“听你的口吻,还以秀才自居。陈湖,你的秀才革掉了,公事已经到县。”
“噢,噢!”陈湖心乱如麻,明知该下跪见礼,但两条腿木强万分,就是弯不下去。
幸好,新知县并未迫他行百姓见父母官的大礼,只问:“你的号叫竹山?”
“是!不过,”陈湖恭说,“本县还有两个陈竹山。”
“同名同姓的多得很。只要你是陈湖,号竹山就是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为什么被革掉秀才?”
“不知道。”
“好!我让你知道。”新署知县喊道,“请袁大老爷!”
于是,袁来保被请了出来,坐在炕床上首的客位上。照例亦问一问陈湖的姓名年籍,然后告诉他说:
“刑部有公事,你牵连在葛毕氏谋杀亲夫一案之内。逼迫爱仁堂店东承认卖砒霜给杨乃武,情节确凿无疑,所以革掉你的秀才,解到刑部,归案审办。”
听得这一说,陈湖才知事态严重,顿时觉得头上冒汗,“这一说,”他问,“我变了犯人?”
“一点不错!”袁来保转脸对新署知县说,“此人要费心寄押在贵县。”
“是,是!”
“大老爷,冤枉!”陈湖极口喊道,“我不过是刘大老爷托我开导爱仁堂的老板,案情缘由,全然不知,若说其中有弊,应该是刘大老爷的责任。”
“刘大老爷解任听勘了。”
“还有他的门丁沈彩泉呢?”陈湖问道。
这一质问,袁来保一时无话可答。因为谈情节,论责任,沈彩泉比陈湖更重,陈湖是犯人,沈彩泉又何能不是?但刑部给浙江巡抚的咨文,只提陈湖,未提沈彩泉,袁来保并无权力将他亦当作犯人。不过,上谕中有“门丁沈彩泉暨葛品莲尸棺,派员一并拘解送部”的话,袁来保认为沈彩泉虽无犯人之名,而在处置上,却有犯人之实。
这样一想,觉得倒是被陈湖提醒了,当即答说:“沈彩泉亦要拘解到京,并不能置身事外。”
陈湖再也没有可抗议的了。他知道争亦无用,袁来保并非问官,只是奉命拘解人犯,自己是否犯罪,唯有到刑部申辩。反正由余杭县到京,这趟苦头是吃定了。
收押了陈湖,袁来保又请新署知县,派人看管沈彩泉。这件事很容易办,不必传沈彩泉,只交代刑房书办,沈彩泉虽非犯人,但奉旨“押解送部”,所以不能不看管。倘有疏虞,不是寻常事故。责成刑房书办,监督差役将沈彩泉禁制在班房中,日夜派人看守,防他畏罪自尽,亦要防他为人谋害灭口。
所谓“为人谋害灭口”的这个“人”,当然是指刘锡彤而言,因为沈彩泉是此案的关键人物,砒毒之说,即由他而起。此人一死,再无对证,刘锡彤便可饰词搪塞,减轻责任,所关不细。
陈湖下监,沈彩泉被严密看管,刘锡彤益发自危。不过,有何责任是到京以后的事,眼前的面子已被撕破,启程之日,百姓围观笑骂,这场羞辱,一想起来,便觉心悸。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老着脸皮去向押解委员说好话,讨个方便,让他悄悄先走,在省城等候袁来保,看是如何北上,再作商量。
这使得袁来保很为难,他跟刘锡彤素昧平生,不知道他的性情,也不知道他是否信用。倘或到了省城,出何差错,自己的责任不轻。难的是这番顾虑,不便明言。
不过,他在浙江官场有“能员”之名,做事既稳妥又漂亮。多想一想,便有了计较。当即不慌不忙地问道:“刘大哥在省城可有公馆?”
“哪里敢在省城里再立个门户,多一份开销?”刘锡彤苦笑道,“只好找个小客栈暂住一住。”
“那太委屈了。”袁来保说,“刘大哥如果不嫌怠慢,就在舍间下榻好了。”
“不,不!没有这个道理!万万不敢打扰。”
“刘大哥见外了!患难相扶,要朋友做什么呢?”
穷途末路之际,以彼此绝不相同的地位,刘锡彤听得这两句话,又是一口一个“刘大哥”,真有感激涕零之感,觉得再要推辞,便是不通情理,当即一躬到地,抬起头来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刘大哥,不必如此。”袁来保说,“这样,我想明天上午动身。刘大哥如果要避人耳目,最好天不亮就走,我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