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问起情形,老大才告诉我,说杨秀才在杭州府招供,在我们爱仁堂买的砒霜,毒杀豆腐店姓葛的。老大说没有这回事,县大老爷就劝我家老大承认,又拿出章先生一封信——”
“章先生?”翁曾桂打断她的话,“哪个章先生?”
“章先生是我们仓前有身份的人,在县衙门有差使。名字,”钱姚氏用手指敲敲太阳穴,“人家跟我说过,就是想不起了!”
“是不是叫章抡香?”
“对,对!章抡香,章抡香。”
“章抡香的信上怎么说?”
“章抡香,”刚毅插嘴问说,“是不是写过信给你儿子?”
“我家开药店,章举人是做官的,他怎么会写信来?照我家老大说,县大老爷拿出章举人的一封信,说是劝他承认。我家老大回他一句:不认识章举人。所以才请陈秀才跟我家老大商量,写了一张公事,包我家老大不受牵累。老爷,”钱姚氏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提高了,“你老倒想想看,我们做小生意的人,县大老爷这样说好话,又有陈秀才的情面在里头,怎么好不答应?除非,我家这爿爱仁堂不想开了!”
这是她为长子钱坦解释当时不能不作伪证的苦衷,话很实在,情有可原。而且此刻亦无须追究钱坦的责任,所以翁曾桂安慰她说:“这一点,问官都知道。钱坦已经不在世了,就算他做得不对,亦不要紧。
跟你们亲族更不相干,你不必顾虑,只说实话就可以了。”
“钱姚氏,”刚毅一下子又问到关节上头,“你儿子钱坦是怎么死的?”
这也是问到了她伤心的地方,钱姚氏强忍眼泪答道:“是上吊死的!没法子做人了,只好去寻死路。”
“为什么没法子做人?”
“这话也不是一天了,唉!”钱姚氏叹口气,“从小白菜谋杀亲夫这件案子闹大以后,就常常有人来问我儿子:你到底卖了砒霜给人家没有?我儿子说不出的苦,只有含含糊糊,敷衍过门。到后来大家都说杨秀才是冤枉的,就有人骂过我儿子,你为啥要害杨秀才?其实,我儿子哪里会害人?这不是天大的冤枉!”
“后来呢?”翁曾桂说,“你只讲今年的事好了。”
“今年正月里,陈秀才到爱仁堂来,说这件案子还没有了,要传我儿子上公堂——以前一直传过,我儿子只当没事了,不过心里委屈。哪知弄到头来,还是要去吃官司,心里就很不自在。老爷,苦啊!”钱姚氏突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自从他们这场官司打到京里以后,我儿子忧忧郁郁,一两年没有开过笑脸。”
这一下,有点问不下去了,翁曾桂恻隐之心大生,特准陪伴她来的人,也就是杨大姐所派的那个丫头,上堂来劝慰,同时退堂暂息,等钱姚氏喝茶休息了好一会儿,悲痛稍杀,方又再问。
“钱姚氏,人死不能复生,大家都知道你儿子是忠厚老实人,只要这件案子审明白,你儿子的苦衷大家都会原谅,他死了也可以安心了。”翁曾桂问,“当时陈竹山怎么说?”
“是啊!老爷,我也就是为了要洗刷我儿子的冤枉,才拼老命到京里来的。”钱姚氏想一想答说,“陈秀才来的时候,我不知道,只听我家老大说,他叫我家老大咬定以前说过的话,不改口,包管没事。”
“钱坦呢,答应他没有?”
“我家老大说,现在不说实话,没有机会说实话了。如果我不说实话,仓前也没法子住了,只有搬家。
老爷想想看,一爿药店,还是我们钱家爷爷手里传下来的,几十年的老店,要搬,谈何容易。”
迁既不可,住又难安,钱姚氏声泪俱下地追述钱坦生前所遭遇的困境,但不曾提到杨家用人情软逼的情形,这当然有着回护的意味在内,但并不影响案情,问官已经可以毫无疑义地判断:钱坦是在刘锡彤授意,陈湖与沈彩泉架弄之下,作了子虚乌有的伪证,坐实了杨乃武与小白菜为求免除刑罚之苦而自诬的伪供,变成不易推翻的“铁案”。
听罢司官的陈述,桑春荣问道:“葛品莲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唯一的疑问,就在这里。”翁曾桂答说,“卖砒之说,既是无中生有,看起来是病死的。”
“病死又有什么佐证?什么病?得病的经过如何?医生如何诊断?语焉不详,何以复奏?”
“是!”翁曾桂看一看林拱枢与刚毅,从眼色中又一次征得了同意,方始答说,“司官已经商量过了,案子问到这里,无可再问。上谕指明‘须彻底根究’,所以只有请旨:第一,余杭县应该到案;第二,尸棺应该提进京来复验。”
话未说完,桑春荣已大为摇头,“这样子办,太离奇了!”他说,“将来会搞得没法收场!”
三人一听这话,大为诧异。刚毅忍不住开口:“大人的意思,不大容易明白。”
“你不明白?”桑春荣老气横秋地说,“将来要你坐上了我这个位子,就明白了!办案不能任性胡闹,你们说要余杭县到案,将来是不是还要杭州府、浙江巡抚、学政也到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