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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7 / 19)

外之交,每次回到杭州,总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但从不告诉吉云。事实上,吉云是知道的,他亦猜想得到吉云会知道,但内心坦然,亦就不必再去碰触旧日创痕,这天——道光六年正月十九,亦复如此。

“今天是特为来辞行的。”龚定庵向刘姑太太与燕红说,“预备大后天动身进京。”

“今年一定要中了。”刘姑太太说,“定庵先生,科名迟早有,今年贵庚?”

“卅五。”

“卅五岁走鼻运,一定中。”刘姑太太起身说道,“远来只怕有点饿了,我交代他们先弄点心来充饥。”

这是托故安排一个机会,让他可与燕红单独相处。禅房的天井中,梅花开得正盛,帘栊间荡漾清香,默然相对之际,龚定庵不由得功名之念一消,悄然吟道:“‘几生修得到梅花!’”

“何以忽然之间有出尘之想?”燕红笑道,“我是很俗气的,只想到你金榜题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提到这上面,龚定庵平时总不免牢骚满腹,而此刻却能淡然处之。“这一别,恐怕得要三四年才能见面,”他说,“不管中不中,我都是当我的内阁中书,所以这回我把吉云也带了去。”

“应该的。你不善于照料自己,应该有贤德夫人在你身边。”燕红又问,“阿橙呢?怎么不带了来,让我也看看他,长得多高了?”

“本来是想带来的,几家亲眷替吉云饯行,叫了一班戏,让阿橙看戏去了。”

谈了些家常,也吃了点心,龚定庵正待告辞,以便当天赶回城内时,燕红忽然问道:“你的《影事词》应该不止六首吧?”

他有《影事词》一卷,一共十九首。但道光元年秋天,安排燕红住刘氏家庵告一段落时,因为谗言与谣言四起,他便选刊了六首,从邂逅燕红开始时,“一帆冷雨,有吴宫秋柳,留客小住”那首《暗香》起,到安顿燕红已毕,告慰知好所写的一首《清平乐》:

万千名士,慰我伤谗意。怜我平生无好计,剑侠千年已矣。 西溪西去烟霞,茅庵小有梅花。绣佛长斋早早,忏渠燕子无家。

是说他跟燕红的因缘,已经作了归结。在此以后,知好中以诗词相慰的,不知凡几,其中为龚定庵最称赏的是一首《齐天乐》,尤其是下半阕:“‘人天何限影事,待邀他天女,同忏同证。狂便谈禅,悲还说梦,不是等闲凄恨。钟声梵韵,便修到升天,也须重听。底怨西窗,佛灯深夜冷?’”真个“不是等闲凄恨”,燕红读过这首词,每一夜想,有不尽可参的情味。如今远别在即,要他这十九首词,好在西窗风雨、深夜佛灯之下,重吟细把,聊慰岑寂。

在此六首以外的十三首,有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话,同样地,只会勾起燕红的回忆与幽恨,所以他一直不愿公开,到现在仍是这样的想法。

但燕红自觉道心已坚,不会为往事所动,想读这些词,能够以局外人的心情,譬如读他人的好句,纯然欣赏而已。

经过这番解释,龚定庵不能再婉拒,当下回想了一遍,觉得仍有好几首写得过分旖旎,传出去会生误会,替燕红带来飞短流长的蜚语,仍以保留为妙。

“行李都已经装箱了,稿本不知搁在哪儿,找起来很费事,你拿纸笔来,我念几首你听。”

第一首念的仍是《清平乐》:

“人天辛苦,恩怨谁为主?几点枇杷花下雨,葬送一春心绪。 梦中月射啼痕,卷中灯灺诗痕。一样嫦娥瞧见,问他谁冷谁温?”

这首词的上半阕,是写他初次到白衣庵去看燕红,下半阕是他自己记梦,迷离惝恍的情事,事隔数年,已不甚分明了。

第二首念什么?龚定庵沉吟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我有一首《莺啼序》,是你定居在此的下一年春天,在京里填的,兼咏落花柳絮。其实,你知道的,别有寄托。”

这“别有寄托”自然是怀念燕红,所以她很有兴趣地说:“《莺啼序》二百四十字,是最长的调子,非大才莫办。请念吧!”

“我是步宋人的韵。”

“那就更难了。”燕红执笔在手,“这个调子,我记得一共四‘片’,先念第一‘片’吧。”

龚定庵点点头,一面想,一面念:

“残年半销金兽,启朱帘琐户。悄凝盼,十里蘅皋,多少心期伤暮。梦回后,半霎凭栏,春烟阁断天涯树。仗莺魂,有力唤起,一天浓絮。”

“怪不得你选《莺啼序》这个调子。”燕红写完了说,“落絮漂泊,须‘仗莺魂,有力唤起’,这层意思很深,前人未曾道过。第二片呢?”

第二片是:

“昨日闲愁,今朝暗恨,似濛云惹雾。拈彩笔,亲制红词,有人怜赏心素。正沉沉、春深似海,低徊然、年华金缕。作人间病凤啼鸾,原输鸥鹭。”

“你这‘有人’是夫子自道?”燕红问说。

龚定庵微笑不答。这第二片确是描写燕红在苏州的境况。但“低徊然、年华金缕”,用“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思,颇有痛悔当时未曾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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