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目,后来限制时间,银行只开门半天。这一来市面上谣诼纷传,大起恐慌,于是治安机关出面干涉了。
北京的治安机关归三个人负责,一个是步军统领,由江朝宗换为李长泰,又由李长泰换为王怀庆;一个是警察总监,从袁世凯时代就任职的“当方土地”吴炳湘,垮在五四运动上,现在换了满脸横肉的段洪寿;再有一个是宪兵司令秦华。每夜“三堂会审”,将王克敏、曹汝霖找了去,询问库存现金多少,兑出多少,尚余多少。对这件事,曹汝霖很不高兴,终于有一天跟段洪寿发生了冲突。
“你们要知道,不是两行亏空,是帮政府的忙受的累。你们这样子每天审强盗似的,算什么?”
段洪寿自居为“地面上的”,毫不在乎地答说:“这是你们跟政府的事,我管不着。”依旧逐日盘问如故。
曹汝霖不但受“地面上的”气,还要受“纸面上的”气——北京的报纸有三四十家之多,异军突起有张《京报》,主事者名叫邵振青,写稿时署名“飘萍”,他籍隶浙江金华,是个贫家的孤儿,靠父执帮忙,念过两年法政学校,以后就赤手空拳,闯荡天下,养成了只讲利害,不讲是非的性格。由于善交际、反应快,文字亦颇够水准,因而得任《申报》的访员,派驻北京。《申报》是全国第一的大报,邵飘萍挟报自重,北京政界亦多愿假以辞色。钱能训是浙江嘉善人,以同乡关系,走得很近。因而邵飘萍亦常出入徐世昌的公馆。清朝的“太傅”得以出任民国的总统,邵飘萍的捧场之功,自不可没。徐世昌手里有一笔由清室资助的“活动费”,是总额三百六十万元的“优字爱国公债”,市价约为票面的七折,徐世昌拿这笔钱广结善缘,邵飘萍亦分到不少。他拿这笔钱办了一张《京报》,同时还买了一辆汽车,衣饰华丽,举止阔绰,自不在话下。
北京的门房,向来以来客的排扬定应付的态度。那时北京的汽车,一共不到一百辆,除了洋人,都是达官贵人所乘坐。因此,访员看汽车的动静,可以编出一段“要闻”来。譬如看到财政总长的汽车,出现在总理官邸门前,便会写出这样一条电讯:“日昨某总长访谒阁揆,截至记者发电时止,已长谈两个钟头,尚未辞出。某总长素为某总理所倚重,闻此次谈话内容,与内阁改组有关,对于孰去孰留,某总长之意见与阁揆不尽相同,如何安排,煞费踌躇,故讨论久之又久云。”究其实际,是财政总长的小儿子,要去看他的小朋友——内阁总理的孙子,所以由奶妈带着,坐了汽车去串门子。
但邵飘萍虽然也编新闻,却非纯然的空穴来风,就因为好在他有一辆汽车,公府及要人公馆,出入无阻。见得一面,寒暄数语,问得两三个问题,回去加油添酱,便是一篇独家的“本报专讯”。因此,《京报》很快地站住脚,销量扶摇直上,俨然是北京的第一大报了。
报纸有了地位,邵飘萍的生财之道便广了。本来当时北京的报纸,几乎没有一家不领津贴的。不过他人可以争多论少,讲讲价钱。邵飘萍是说一不二,要多少便是多少。不遂所欲,马上就会“报上见”。曹汝霖不知怎么得罪了他,所以挤兑风潮一起,邵飘萍便在报上说风凉话。及至限制的规定一公布,更是以同情存户的姿态,对曹汝霖展开了恶毒的人身攻击。
邵飘萍说曹汝霖经手借日款,获得巨额回佣,所以同福夹道新造的住宅,富丽非凡,陈设尽是无价之宝。家里还有库房,积金无数。他建议交通银行的存户联合起来,到他家要求开兑。这些煽动的话,虽太过分,还不算荒唐,但最后加上一个尾巴,却露马脚了。
这个尾巴是狐狸尾巴。他说:“如果曹汝霖不肯开兑,存户即不妨取曹家的陈设及藏金作抵押,不怕他不赶紧开兑。”这等于公然教人做强盗,岂有此理。因此,明眼人,哪怕是受了“五四”宣传的影响,骂曹汝霖“卖国”的人,亦都知道,这是邵飘萍挟嫌报复,而煽动他人为他去做打手,陷人入罪,其心尤为可诛。
因此,曹汝霖仅是生气,并未受到实质上的损害。不过,两行挤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曹汝霖先还期望内阁无论如何会有办法拿出来,及至听到与直系往来密切的王克敏告诉他的一个内幕消息,不能不死心了。
王克敏所带来的内幕消息是:安福系正在倒阁。
事起于直、皖两系的不和,已发展为表面化。当挤兑风潮正开始时,冯国璋一病而亡,得病的原因是抑郁,他放弃了刮地皮带做生意,一年可以收入两百万的江苏督军,来当空头的大总统,受尽了段祺瑞、徐树铮的气,原指望着代理期满,还可以正式当选连任一次。但先是因为财权在段系手里,他们可以用“参战神秘费”的名义,每月列支十四万元,作为安福俱乐部的经费。冯国璋却无法提用任何公款来组党,以致在国会方面,一无凭借。后来看看形势不对,大破悭囊,加上长江三督的报效,共凑了两百万元,交王克敏去“运用”,却是为时已晚,“赔了夫人又折兵”,为段祺瑞硬逼下台,不得已而求其次,想当徐世昌的副总统,却又因梁士诒的反对,以及徐世昌的不愿开罪段祺瑞而成画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