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她灼热的嘴唇,叫她透不出气也说不出话。这突如其来的一吻,十分粗鲁,任姜又好气,又好笑,同时觉得很不舒服,正想推开他,他抬起头说了三个字:“莫多问!”
总是这样武断的态度!任姜大起反感,便问:“你不想知道,为何未曾打开地图匣的原因?”
“怎么不想?”
“我只当你不会再求我了,所以你连问都不准我问一下。”
荆轲心知任姜又在要挟了。他依然用亲吻作为回答,但这一次极其温柔,轻轻地吻了她的嘴、鼻子和眼皮,然后沿着鬓角吻到她耳边,用恳求的语气说:“好人,别捉弄我了,告诉我吧!”
任姜怎么样也硬不起心肠来拒绝。她一把抱住了他,心贴着心,觉得充实、安全而兴奋。“回头再说!”她微微喘着气,在回忆着当年自榆次到邯郸的那一段日子,从那以后,一直到此刻,才又拾回了这种难得的感觉。
荆轲懂得她心里是怎样的味道,于是,他把她搂得更紧了,问道:“你那孩子呢?”
这句话问得大坏。任姜松开了手和身子,好久没有声息。荆轲觉得奇怪,伸手去摸她的脸,一摸一手湿,她已无声地流得满脸的眼泪了。
“噢,对不起,对不起!”荆轲满心歉然,“我不该问的。徒然惹得你伤心!”
“伤心没有用!”任姜这样回答,声音中显得十分坚毅,“现在我真的是一个人了,孩子也死了,死在秦兵手里。”
荆轲黯然叹息,想找句话来安慰她,一时变得笨口拙舌,竟无只字出口。
“这也是命!”任姜又满怀幽恨地说,“当初你若肯带我一起到燕国,情形就不同了!”
怎样的不同呢?稍微想一想便不难明白,如果当时携着任姜一起到了燕市,一安顿下来,自然也还要打发人到平阳去把她的儿子接来,到今天一条小命不就保住了?
因此,任姜那不明言的责备,使得荆轲比受了责备还难过。这时他倒有话可说,然而空言的自责,毫无用处,他唯有紧握着她的手,从触觉中默默地传达了自己的同情、疚歉和无奈之情。
任姜倒反过来替他譬解了,“其实,就逃出我母子两条命,又算得了什么?”她说,“徭役如此之重,不幸而为秦国的黔首,实在生不如死!”
荆轲听了她的话,既惊奇,又兴奋。惊奇的是以任姜的身份见识,能说得这样的话来;兴奋的是,一介匹妇,亦有民胞物与,垂念苍生的襟怀,又何愁独夫不亡头,暴政不破灭!
于是,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以激动的声音,喊一声:“任姜!”
再不须别的话,就只两个字,便尽在不言中了。
任姜也激动了,她低语喃喃,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向他倾诉衷曲:“我真的没有想到,今生还有跟你重见的日子,更没有想到,是在这里相见。可是,见了面,若是你变了,反叫我难过,你没有变!你依然是我心里唯一的一个人!我好高兴!”
柔情和雄心联结在一起,别具一种安抚的作用。荆轲也没有想到,在此时此地还能得到这样的安慰。他忽然想到了夷姞——但是,他相信夷姞在冥冥中如果察及他这时与任姜如此相依相偎,决不会有任何妒意,因为他与任姜是患难相扶般的感情,任姜所给他的信心和勇气,亦正是夷姞所希望给他的。
“我还有极其紧要的话,要跟你说。”
“好!你尽说。”
“我的话太要紧了。不止是我一个人的关系,关系着好多人的安危,当初我曾罚过誓,决不泄露给外人。”
这一说,荆轲明白了,除非自己能把此行的任务先告诉她,以证明他不是所谓“外人”,否则便也只有罚了誓,她才会说。
荆轲不信鬼神,罚誓在他自觉欠缺诚意,但是,行刺之事,想来想去,还是不告诉她的好,那倒不是怕她会泄密,而是怕她了解了内情,形成了心理上的沉重负担,或者过于关切,为他担忧,反在形迹上会露出破绽,无论对谁来说,都是件极坏的事。
因此,他只有一条路好走,掀衾而起,面窗而跪,一手指心,准备罚誓。
任姜影绰绰地看懂了他的动作,赶紧也坐起身子,屏息凝神,静听他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低得仅能容她半听半猜地会意:“我,卫人荆轲,承平阳女子任姜,托以腹心,凡有所告,只字不泄,如违斯言,神明殛我!”
“好,你来,我告诉你!”
两人重又躺了下来,任姜拉了拉衾,盖住两人的头,这才细细低诉。
她的话很长,以秦兵破赵,平阳陷敌,独子被杀谈起。前后不过一年间的事,但她这一年,正如荆轲的这一年一样,是一生最重要的一年。
也是去年秋风多厉的时候,她随着大队的赵国壮丁,被征发到咸阳来服徭役。嬴政好色,好巡幸出游,更好壮丽奢侈的建筑,凡灭一国,必定撤迁这一国主要的宫室,移建于咸阳北阪。赵国被灭,嬴政下令征发赵国工匠和壮丁,拆迁有名的“信宫”和“丛台”。长平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