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要彼此避面,却须好好安排。”
“是的。”皇帝答应着,那语气则好像是他接受了恂郡王的建议。
到达热河行宫已经两天了。皇帝却反不急于去见太妃。不急只是表面上的,心里却极其渴望,但有种说不出的畏怯,拖住了他的脚步。
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恂郡王与御前大臣马尔赛等人在内,无不对皇帝的态度感到困惑,唯一的例外是傅夫人。
“别说皇上,连我想起来都有点心里发毛。”她向丈夫说,“有句唐诗你总读过,‘近乡情更怯’,何况是多少年不见的亲娘?”
“你这话说得很好!”傅恒获得启示,“近乡情怯,是为什么呢?为的是多年魂牵梦萦在做还乡梦。梦中当然一切都是好的,怕真的一见,不过如此,梦中的好印象,打得粉碎。怕这一份失望无情出现,所以心存怯意,是不是这样?”
“是啊!”傅夫人笑着向丈夫打趣,“你真是大大长进了。”
“照此说来,皇上一定对太妃如何慈祥,如何体恤,如何贤德,都有个虚幻的影子在那里,见了面跟影子不符,自然痛苦。”
“是!”傅夫人很严肃,“正就是为此。”
“那,”傅恒失悔似的说,“可惜早想不到,早想到了,可以先下几个伏笔。”
“怎么下?能说太妃不好吗?其实太妃慈祥、体恤、贤德,就算皇上想得甚高,大致也不会让他失望。只有一件事,恐怕会伤皇帝的心。”
“哪一件?”
“我倒请问,你见太妃的时候,心里是何感想?”
“太丑了!”傅恒不假思索地答了这一句,方始警觉失言,赶紧四面看了一下,低声说道,“我当时心里在想,怪不得说太妃丑,果不其然。大概只要稍微整齐一点,雍正爷亦不致一直把她打在冷宫。”
“就是这话啰。你是心里有底子的,尚且如此,何况皇上从不知道太妃是这么丑的人!”
“你这话不对!”
“怎么?”
“皇上十几年前,不是见过太妃吗?”
“对!不过我问过皇上,他说记不得是什么样子了。而况,”傅夫人又说,“那时候太妃到底年纪要轻些,如今是既老且丑,简直——”
简直像“妖怪”吗?傅恒不以为然。“‘子不嫌母丑’,绝无其事!”
“绝无其事”四字将傅夫人的看法全盘推翻,她自然不服气,因而重开辩论。她认为“子不嫌母丑”诚然不错,但那是子女从小由母亲哺育看惯了的缘故。像皇帝对太妃,等于初见,自不能与一般的家庭相提并论。
这番道理驳不倒,傅恒承认失败。“可是你的话虽不错,并未解决难题。”他问,“莫非因为有此顾虑,就让皇帝一直拖在那里?这样,太妃也会焦急。”
“那倒还好,她始终还不知道皇上已驾到热河。”
“瞒不久的!”傅恒答说,“如今也顾不得了,明天我面奏皇上,他们母子团聚,也了掉我们一桩心事。”
其实不必傅恒催促,皇帝自己也已作了决定,择定三月底那天去见太妃。因为四月初一,初夏时享,便好默默向祖宗陈告自己的苦衷。
密谕一下,上下都紧张了,连傅夫人也有点不安,因为皇帝特别指示,他给太妃行大礼时,只准她一个人在场。
三月二十九那天,傅夫人就到了太妃那里,晚膳既罢,夕阳犹自衔山,傅夫人便催着太妃说:“你老人家早些休息吧!”
“你看你,太阳还在墙头上,就催我去睡!”
“早睡早起啊!”傅夫人笑道,“干妈,明天你得早点儿起身。”
“为什么?”
“明儿是干妈大喜的日子。”
“什么?”太妃很认真地问,“是不是闹什么封典?我说过,我不喜欢那样子。”
“封典算什么!”傅夫人故意这么说,“这桩喜事是太后都比不上的,只有太妃独享的喜事。”
太妃愣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出现惊喜交集的神色,“姑娘,”她问,“我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了是不是?”
“是!”
听得这话,太妃两眼发直,双拳紧握,浑身发抖,这一下可把傅夫人吓坏了!
“干妈,太妃,我的亲娘,你老可别吓人!”她颤声喊道,“秀秀、秀秀!你快来。”
太妃是一时兴奋过度,等秀秀赶到她已恢复正常,“不要紧,不要紧!”她歉然说道,“你们别惊慌,可是得替我出出主意,今天这一晚上,我怕睡不着了!”
“早知如此,我不该先说的。”傅夫人又有些着急,“你老人家一夜不睡,明天一点儿精神都没有,让皇上瞧见了会不安。”
“不要紧!”秀秀出了个主意,“让干妈喝点儿酒,喝到五六分,上床就好睡了。”
“对,对!你的主意好。今天就喝酒。”
于是又弄了些下酒的菜,把一坛太妃自己酿的果子酒搬了出来。这坛酒有七八年了,既香且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