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狱,人臣之义谓何?恐在廷诸臣谄徇者多,抗颜者少,即使明白识认,谁敢出头取祸乎?不杀则东宫为假,杀之则东宫为真,皇上虽以大公至正为心,恐臣下逢君之恶,臣受先帝知遇之恩,不敢不言。
江淮四镇中,黄得功秉性正直,疾恶如仇。王铎一看奏疏中的话不好听,不敢造次,免了太子的刑罚,吩咐暂且收监。
案子有成为僵局的模样,得要想办法打开。王铎便约了刘正宗和左都御史李沾密谈,定下了侧攻暗逼的计划——加刑太子怕江淮四镇抗议,观审老百姓不服,激出事故。但对高梦箕叔侄和穆虎,却无须顾忌,不妨非刑逼供,要他们招供太子是假,然后根据他们的供词,来办假冒太子之罪。
商量停当,连名合奏:说此少年假冒是实,请俟提到高梦箕、高成、穆虎,加刑严讯。稿子拟好,送去给方拱乾,请他一同具名。
“我经的打击太多,神智昏瞀,辨认不清。”方拱乾托词推辞,“这样的大事,真不敢轻易发言。方命之处,千万鉴谅。”
这几句话,教刘正宗恨得牙痒痒的,真想再建议马士英,将方拱乾送回狱中,但怕外界批评,说方拱乾因为不肯阿附说假话,所以又得罪下狱。这种论调,对鉴定太子为假一事,极为不利。只好先忍口气,以后再想办法报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假太子的纠纷未了之时,又出了假皇后的案子。
这个“皇后”如果是真,则应该是弘光皇帝由崧的皇后——他在福藩时,本封郡王,王妃姓黄,很早就故世了。等被立为福王世子时,续娶李氏。李自成破洛阳,福王惨死,世子妃亦死在乱军中。然后,当今的弘光皇帝,在道路流离中,遇上了一段乱世姻缘。
有个周王府的宫眷姓童,亦是因为避流寇之乱,逃到了河南尉氏县,与由崧在客栈里邂逅生情,做成夫妻,而且生了一个儿子,小名金哥,这年六岁了。
李自成一破京师,“大限来时各自飞”,由崧南下,为马士英拥立为帝。道路流传,新君即位,本是袭封的福王。童氏得到消息,又惊又喜,只身投到南京,以为患难共出了头,可以当皇后了。
弘光皇帝接到报告,不曾迎她入宫册封为后,反命锦衣卫将童氏抓了起来,听候审问。如果是胆大妄为来冒充皇后,根本就无须交掌管禁宫警戒的锦衣卫监候,应该发交三法司究问何以冒充,主使何人?现在这样做法,明显得确有童氏其人,要审的只是真假!
照童氏在监狱中详细写明的供状,应该是真的,因为有时日、有地点、有情节,其间的细微曲折,绝不是假冒的人,可以说得那么清楚的。
可是弘光皇帝自觉九五之尊,耻于有这么一段在患难中结成的露水姻缘。当锦衣卫指挥冯可宗将童氏的供状,呈上御案时,他看都不看,将一份供状,狠狠地摔在地上。
“启奏陛下,童氏跟臣说:愿谒圣颜,自辨真假。”
弘光皇帝勃然变色,拍着御案骂道:“莫非你要我跟她对质!你好糊涂,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
“是!”冯可宗拾起了供状,“臣请旨,可否动刑?”
“怎么不可以,可以,可以!”弘光皇帝说,“你们替我着实拷打。”
锦衣卫的刑具是有名的,异式异样,残酷非凡。冯可宗甘为鹰犬,将童氏在狱中非刑拷打,可是童氏始终不肯说她是冒充的,一面惨呼高叫,一面痛骂弘光皇帝忘恩负义。
几次晕厥过去,又被救活,活了还是不招。外间流言藉藉,都批评皇帝的不是,使得马士英亦不能不有所谏劝了。
“据童氏招供,生有一子,名唤金哥——”马士英故意停顿,看皇帝是何表情。
皇帝的表情是异样的沉默,紧闭着嘴,双眼望着地上,仿佛羞惭而不敢抬头似的。
“一妇人不足惜。只是皇嗣为国本所系,关系甚重。”
皇帝依然不答。
看来确有其事。马士英忍不住又说:“如果不是出于至情,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与陛下敌体相称?相处一室之内,起居细节,非外人所知,难道她不怕陛下诘责?竟敢自取杀身之祸。”
“马士英,”皇帝出现了告饶的语气,“你不要再说了。”
“臣待罪相位,岂敢不言?”奸相毕竟比昏君要明白事理,“如今人心汹汹,不可常理测度。即令不生变故,道路相传,都道陛下凉薄,亦有损圣德。”
“那么,你说,应该怎么办?”
“臣请迎童氏入大内,闲置深宫,亦无不可。一面密谕河南地方官,迎取皇子,以慰天下臣民之望,也消除了奸宄的不逞之心。”
“奸宄的不逞之心?”弘光皇帝问,“他们敢怎么样?”
“臣恐有人以皇子为奇货,指陛下绝父子之情,不足以君临天下。”
话说得太率直了。但是弘光皇帝敢怒而不敢言,因为他很明白,自己是在马士英的卵翼之下。
“臣愚,”马士英躬身又劝,“心所谓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