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复振,因而失欢于主人。中间铺排这匹沦落至于拖曳盐车的名驹的困顿失意,人人都把它看成不成材的下驷,幸而为伯乐识拔于风尘之中,调教供养,恢复当年的声威,驰驱皇路,奔腾千里。接下来点题:衰年伏枥,雄心仍在。最后发挥《步出夏门行》中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的含义,以生命无常,只要一息尚存,便当奋斗的命意作结。
阿娃一直双目灼灼地听着。等他讲完,却久久未语,郑徽自觉是得意杰作,未获赞许,不免失望,更追问一句:“怎么样?”
“你好像把一匹马,当作一个人来看了!”
“一点都不错!”郑徽这才发现,阿娃完全懂得他这篇赋中的言外之意,离席长揖,感恩知己地向阿娃说道,“如果我还有驰驱皇路的一日,多是拜受你所赐。”
“你把我比作伯乐,可是太过分了。”
“一点都不。”郑徽大声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阿娃,你一定要许我,让我有终生报答你的机会。”
“不谈这些。”阿娃摇摇头。
“何以呢?”郑徽着急地问。
“走一步,看一步,现在还言之过早。”
“对。我的话说早了一点,至少要等发榜以后,我才有资格说话。”
“不要急!一郎,”阿娃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你该记住‘大器晚成’这句话!”
郑徽以为这是阿娃暗示他将再一次落第的说法,大为惊疑,“怎么,你是说我这篇赋不好?主司会看不入眼?”他怯怯地问。
“你弄错了。这一科你一定可中。”
“那么,你所说的‘晚成’是什么意思呢?”
“这不难解释,名成业就,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到的,虽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可是进士及第,到底不过一个开始。你说是不是?”
“是的,是的。”郑徽笑道,“你的解释一点不错,只不过我成了惊弓之鸟,患得患失的心太重,变成庸人自扰。”停了一下,他又说:“阿娃,你相信不相信,我今天在闱中一直有这样感觉,应试的不是我一个人,是咱们俩。你的无数心血,流过我的笔尖,落到试卷上,一切成就应该是你的,但不能只由我来坐享其成,这好像不公平!”
“你说得太玄妙了!”阿娃笑着回答。
“真的,是真的!”郑徽很认真地辩白,“你不能不信。”
“好,我信,我信。”她像哄孩子似的说。
她起初不信郑徽的话,但细想一想,却发现他的话,倒也不是完全为了恭维她而编出来的。对于他,她一直以补过的心情,在尽她应该担负起来的责任。此刻回忆两年来郑徽的变化,由衰颓而振作,终于才华焕发,比他未到长安以前,更有进境。这是化腐朽为神奇,一种最难能可贵的创造,却在自己手里完成,无论如何是值得欣慰自豪的。
这一念之间,阿娃的心情大为开朗了。倚着床栏,细数往事,自觉也不算虚度了过去二十年的岁月。
但今后呢?——她想不下去了。
想不下去便不想,她一向是这样果断豁达的性格,且抓住眼前,打点精神,照料郑徽,一直到他第三场试出闱,才松了口气。
第三场试是策问,五道题:两道时务、三道经义。原来郑徽长于时务,拙于经义,这一次却正好相反,经义颇有所发挥,时务却因为下帷读书,不甚注意政事,所以平平敷衍,一点都不出色。
“糟了!”郑徽不住自责,“时务方面的功夫不够,不知所云,自己都看不上眼。”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徒悔无益。”阿娃安慰他说,“好在你别的都好,时务两策,对得稍微差一点,也不致影响大局。”
“但愿像你所说的那样。”郑徽也只好看开些了。
发榜还有半个月。两年以来,郑徽第一次得到一段闲散的日子,每天看花诗竹,饮酒吟诗,恢复了过去的名士生涯。
然而,他内心仍是紧张的,一发榜如果依然名落孙山,那以后的日子,简直不堪想象了!
好不容易半个月过去了,发榜前一日,郑徽坐立不安。到晚上,阿娃殷勤劝酒,醉眼模糊的他,却还是念念不忘看榜,上床时一再叮嘱阿娃,务必早早叫他起来。
阿娃很沉着,她把最坏的地方也打算到了,特地把张二宝从“老屋”找了来,陪郑徽去看榜。若是不幸落第,会发生些什么事故都说了给张二宝听,叫他加意防范。
郑徽借助于酒力,那一觉睡得非常酣畅,霍然醒来,正打四更。心想,这时一个人溜了去看榜最好。于是掀被下床,静悄悄地穿好衣服,胡乱洗了把脸,蹑足出房,走到绣春卧室窗下,轻轻叩了两下。
“谁?”绣春在里面问。
“是我。”他轻声答道,“我去看榜,你起来把车门关一关!”
说完,他到槽头上解了一匹马,打开车门,牵马出去一看,曲中已经行人不绝,还有几家大门洞开,红烛照耀,那自然也是送看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