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他道声:“早!”
“小娘子起来了?”他问。
“早起来了。”绣春说,“在姥姥那里。”
这是很少有的现象。他问:“怎么一早跑姥姥那里去?”
“不知道。是姥姥打发小珠来把小娘子请了去的。”
那一定是谈他落第的事。他很不安,极想知道她们母女怎么在谈他?然而,不便向绣春打听,即使打听,她也不见得会知道。
绣春没有再说什么,转到床前去收拾衾枕。郑徽冷眼看她的神态,仿佛特意加了几分小心,怕触犯了什么人的忌讳似的,这使他发生了警惕,对着铜镜细细观察自己的脸色,告诉自己,要尽力表现得像往常那种潇洒自如的样子。
然而,他做不到!见了人,他自己先心虚害怕,说话也放低了声音,倒像是做下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特别是对阿娃,一见面,连句极普通的应对之词都似乎吞吞吐吐,说不清楚了。
于是,他逃避了,逃到自己屋子里躲着。
阿娃有些知道他的心思。她对他不免怨恨,怨恨他太自大,不肯听她的规劝,好好用功,但更多的是怜惜,怜惜他的失意和怀才不遇。
因此,她跟着他进去,直觉地认为有对他安慰的必要。可是相对黯然,她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来安慰他。
“唉!”好久,她叹了口气说,“背死书是刚开蒙的小学生要做的事,你这样子垮了下来,连我都替你不甘心。”
这句话说中了郑徽心底深处的委屈——这份委屈是连韦庆度都不了解的,却让阿娃一语道破了。
一种对知己的感激涕零,使他再也无法自持了,两行热泪,流湿了衣襟。
阿娃知道他的眼泪很珍贵,不是伤心到了极点,不是在心心相印的人面前,他决不会这样涕泗滂沱,但既然已忍不住流泪,便非要哭个痛快不可,所以她无言相劝,只坐到他身边去,用一方罗巾,不断温柔地替他拭泪。
“阿娃!”郑徽哽咽着说,“我对不起你!我原可以叫你不失望的,竟叫你失望了!我糊涂,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要说‘失望’也过去了!打起精神来,准备明年的事,有一年的工夫,把那三部经书背都背熟了。”
这两句话,为困在愁城中的郑徽开了一条路,他渐渐止住了眼泪,怔怔地往那条路上去探索。
他想起他父亲的话,父亲原是期许他可以“一战而霸”的,但却又替他准备了两年的费用,这就表示,如果不能“一战”成功,父亲也是可以谅解的。
然而,那应该是“非战之罪”才可以谅解。父亲不反对他广事交游,从谈文论艺的切磋中,去享受友朋之乐,却决不会赞成他以三曲娼家为居停,沉湎于声色。现在想一想,他所做的一切,完全违反了父母的叮嘱,等于“贻误戎机”,那是一行大罪!
好在这一行大罪,父母一时还不会发觉,如果明年能够卷土重来,收复失地,父母一定只计其功,不计其罪,没有什么可虑的。
可虑的是床头金尽!两年的费用,半年挥霍一空,结果还是名落孙山,怎么再能问家里要钱?
这才是件难煞人的事。“唉!”他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阿娃刚要动问,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声,侧耳细听了一下,说:“姥姥来了!”
郑徽大为焦急!他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在阿娃和韦庆度面前丢脸,已感到很不是滋味,现在让姥姥看到他一张泪痕未清的脸,说起来,为了进士落第,大哭一场,也太没有丈夫气了!
于是,他惶遽而固执地对阿娃说:“你快出去!说我睡了,回头我去看姥姥。”
一句话没有完,小珠已掀开了帷幕,接着,李姥走了进来。
“姥姥请坐!”郑徽无可奈何,只好尽力保持自然的姿态招呼。
“唉,真是没有想到的事!”李姥的脸上,堆满了慰问的表情,“不过,这也算不了什么!科名迟早是有的。一郎,你安心住着,慢慢再说。”
郑徽一直对李姥有些成见,而今天她这两句话,却如雪中送炭,让他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第一,你身体要紧。”李姥又说,“不必难过。我知道你委屈,阿娃也知道,说来说去,总是运气还没有到。你看开些,忧忧郁郁地弄出病来,让你堂上二老惦念,那你就是不孝了。”
“是的。”郑徽心悦诚服地接受李姥的劝告。
又说了些闲话,李姥辞去,阿娃也走了。经过一阵痛哭、一番慰问,郑徽心头的压力减轻了许多。他开始静下心来,面对现实,细细筹划怎样度过这一年的日子。
可是,郑徽实在太累了。二十天的苦读,继以一连串的精神打击,眠食不安,身心俱乏,无法集中精力来思考任何难题。
于是,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像一头受创的狮子样,静静地躲在洞穴中养伤。
两天中,素娘来了两次,每一次都坐了很久才走,却没有见到郑徽——他知道她是特意为慰问他而来的,但是,他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