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十一早,他照常在别院用功。午后,三曲娼家,老少两辈,陆陆续续地到了,属于“假母”的那一班半老佳人,被招待到李姥姥院里;小一辈的聚集在西堂,做阿娃的客人——其中包括素娘、阿蛮,还有小娇娇。
郑徽自然周旋在西堂的脂粉丛中,听一片莺啼燕语,乐不可支,恼人的什么“正义”,早抛在脑后了。
接着,韦庆度到了。阿娃的客人几乎他没有一个不熟识的,但是,他只是招呼了一遍,便悄悄对郑徽说:“我们找个地方去坐。这完全是她们‘同业’聚会,有许多话,不便当着局外人说,我们别在这里惹她们的厌!”
郑徽这才明白,怪不得那天阿娃说“不方便”带他到王四娘家去,原来为此。
于是,他们在别院煮茗清谈。自然,谈话中心是即将到来的进士试。
“你知道没有?”韦庆度说,“有了日子了,正月十七受学,十九入闱。大概明后天就有正式通知发出来。”
郑徽对于进士试的一切规矩,还不十分了解,便问:“受学有什么仪注?”
“那不过表示受过国家的教育而已。”韦庆度说,“十七那天,黎明到国学报到,先谒孔子木主,然后国学博士讲一章书,愿意质疑就开口问一下,如此而已。不过仪式虽简单,却很隆重,宰辅以下,都要来观礼。”
“入闱呢?”
“第一场比较苦,戒备森严,身上统统要搜到,遇到监察得厉害的,要脱了鞋帽搜查,狼狈得很。”
“国家开科取士,所以求才,这样视之如盗贼,太不成体统了。”郑徽很不满地说。
“那可没有办法。第一场帖经,要防夹带,不能不这么做。第二、三场试杂文和策问就好了,搜也搜得不严,供应也周到。”韦庆度停了一下又说,“这里就看出进士值钱来了,‘明经’科就没有这种优待,闱中连茶汤都没有,渴了只好舐砚台水,所以一个个嘴唇鼻子都是黑的。”
郑徽大笑,笑完了不免又感慨警惕,一朝金榜题名,“明朝莫惜场场醉,青桂新香有紫泥”,旁人只看到他们春风得意,又哪想到换得这一天的风光,是付出了多少辛酸?
这是个很深的觉悟——树上的果子,先酸后甜;田里的五谷,不是力耕,何来丰收?天下多少才智之士,在争夺一名进士,正因为得来不易,金榜题名之日,才会感到人生至乐。
于是,郑徽奋勇攻入了书城,勇猛精进到了废寝忘食的程度,甚至在梦中也常因为背不出一句《左传》或《礼记》而惊醒。
阿娃忙于酬酢,因为足迹不出三曲,没有宵禁的限制,所以每天都很晚才回来。一到家,她必定先到别院悄悄窥探一番,看到郑徽一灯荧然,琅琅书声,心里自然非常安慰,但也不免怜惜,怕他累出病来,只好一再嘱咐贾兴,当心他的饮食起居,同时把绣春留在家里,代替她照料别院的一切。
“传坐”到正月十四中午,暂时作一结束,因为上元节到了,家家户户要夜游看灯。
郑徽却浑然不觉,他只数着日子检查自己的进度,只恨时间过得太快,全未想到其他,甚至阿娃的翩然到来,他都有意外之感——除了读书、背书以外,这几天他对于任何事物的反应,都是迟钝的。
“请坐,请坐!”他站起来招呼,行动有些慌张,就像突然遇见一位什么了不起的贵宾似的。
“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阿娃笑着说。
这熟悉的笑容,使他恢复了正常的反应,想一想,自己也有些好笑,他凝视着她的脸说:“奇怪,我对你好像有点陌生!我们才多少时候没有见面?”
“四天。”
“对,对,四天。从那天韦十五来过以后,我就没有到西堂去过。”
“我可天天看见你。不过不敢惊扰你,只在门外望一望。”
“啊,我竟不知道。”郑徽说,“这几天玩得好吗?”
“好是好,可惜没有你在一起。”阿娃接着又说,“这几天你太累了,今天歇一歇,我们看灯去吧!姥姥也说,你该去散散心,这么日日夜夜死啃着两本书,怕弄出病来,反为不妙。”
这几句话,在郑徽已感到无比的愉悦和满足。“不要紧!”他说,“十九就要入闱,这三部书我才弄熟了一半,一看灯,怕又把心玩野了,前功尽弃。你一个人去吧!”说着拉过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
“好!”阿娃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去看灯,在家陪你。”
“不,不!”郑徽极力反对,“你去玩你的,而且要痛痛快快地玩,要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反而不能好好地读书了。”
阿娃了解他是出于本心的实话,柔顺地依从了。但事实上她只是留在西堂——他这样用功苦读,她不忍丢下他一个人去享乐。
“你们都看灯去吧!”等阿娃一走,郑徽告诉贾兴说,“一年就是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金吾不禁,彻夜通行。长安的灯,真是‘酥油香暖夜如烝’,你们难得来一趟,不可不看。”
“这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