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也多,一步都走错不得。娼家没有好人,逢场作戏,自己要有把握,不可陷溺。你总要常常想到,父母一颗心都在你身上,想到我,要多写家信;想到你父亲,要替你父亲争气——你父亲对你期望很高,你是‘五姓’家的子弟,千万不要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能记住这一点,我跟你父亲就都可以放心了!”
想到母亲的话,再想到他自己到了长安的一切行为,他觉得对得起父亲,却对不起母亲,母亲所叮嘱的“不可陷溺在娼家”和“多写家信”,他都没有做到。
自到长安,他只写过一封信回家,那还是住在布政坊时候的事。以后连私试得意李姥叫他写个泥金帖子报捷,他都懒得动笔,这说来实在太荒唐了。
于是,他怀着补过的心情,从行囊中抽出笔砚笺纸,在灯下写下一封平安家书。除了倾陈孺慕之意以外,关于他自己的生活起居,尽拣堂上二老爱听的话往上写,住在鸣珂曲,是为了跟韦庆度朝夕过从,便于切磋;洛阳之游,是为了访友请益。“阿娃”两字,自然绝口不提,甚至平康风光,亦无一字道及,仿佛他自来长安就下帷读书,目不窥园似的。
一面写,他一面不住在心里喊着:“惭愧、惭愧!”只有写到两次私试,高中状头,他才消减内心的咎歉,觉得是唯一可以告慰双亲的一件事。
写完信,封好,他随手交给还在廊下侍候的贾兴,叮嘱他回到长安,托秦赤儿转请兵部的驿递,顺便寄回常州。
时过午夜,阿娃一觉醒来,看见郑徽还在灯下独坐,便低声问说:“你还不睡?什么时候了?”
“开元二十九年了!”他伸了个懒腰答道。
“又是一年!”阿娃感叹地说了一句,忽然又兴奋地说,“今年这一年,该是你一生最得意的一年。”
是的!郑徽心想,今年这一年,入闱、放榜、一举成名,然后吏部“释褐”试,一官荣身,携着阿娃一起赴任,从此双宿双飞,尽是快乐的日子。
因此,他也兴奋了。“阿娃,”他坐在她床前说,“一回到家,就把别院收拾出来,我一个人搬过去住,还有二十天的工夫,我要把书好好理一理。”
“好!”阿娃深深点头,“一回家就这么办。”
年初四中午回到长安,侍儿们围着问长问短,阿娃途中得病,由于杨淮泄露了消息,全家都知道了,李姥虽没有说什么责备的话,却是面有怨色,郑徽觉得好没有意思,当天就叫家童把别院收拾了一下,一个人从西堂搬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郑重其事地焚香扫地,开始温书。李家上上下下都把它看作一件了不起的大事,等闲不敢进入别院,偶尔有人经过,连咳嗽一声都不敢,怕惊扰了他。
地方是够静的,无奈郑徽的心静不下来!
第一本打开的是《礼记》,贞观年间,国子祭酒孔颖达注疏的本子,一开头,“礼记,曲礼上第一”七个字,注疏便不下于三千字之多,郑徽一看头就疼了。
再打开《左传》,这是他有研究的一部书,但了解它的精义与一字不错地背诵是两回事,特别是那些年月的数字,除了强记,没有别的办法。
读不到两页,郑徽已感厌倦,于是他想到阿娃,“她此刻在干什么?”在调脂弄粉,还是跟侍儿们说笑?忽又想到新年正宜赌博,她们是在掷金钱、打双陆,还是玩叶子戏?
这是毫不相干的小事,而郑徽却总是放心不下,眼在书上,心在西堂,恨不得马上去看个究竟才好。
好几次他真的离座而起,准备到西堂去打个转再回来,却每一次都顾虑着会让上上下下的人耻笑,而终于废然归座。
时间在内心自我矛盾、挣扎之中过得特别慢,好不容易听到菩提寺的钟声响了,他连书本都顾不得收拾,便匆匆离了别院——是他自己规定的,寺院的暮鼓声响,白天的功课结束。
“阿娃,阿娃!”刚进西堂,他就一迭连声地喊着。
“小娘子在里面。”绣春指着西堂东面说。
他掀开帷幕一看,阿娃正迎了出来,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放学了,我怎么不回来?”他委委屈屈地说,“我在那里受了一天的罪,到晚了,还不许我回来啊?”
听他说得那样孩子气,阿娃十分好笑,“临时抱佛脚,当然要受罪。”她说,“平常我总劝你看看书……”
“好了,好了!”他最不爱听这些话,“谈些有趣的事,行不行?你们一天在干些什么?”
阿娃也有些不悦,心想才第一天开始用功,就这样怨气冲天,倒像是什么人逼着他去受罪似的,便故意呕他:“嗯!我们这一天有趣的事可多啦,上午到菩提寺去烧香,顺便采了梅花回来插瓶,然后掷骰子,中午到姥姥那里吃饭,还行了酒令,下午做蜜饯,又教小珠唱曲,才完不久。”
“唉!”郑徽不胜遗憾地说,“我就知道你们玩得好热闹,可惜没有我!”
“谁叫你自己愿意搬到别院去?我们没有你在一起玩也扫兴,还是收拾收拾,搬回来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