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也不肯再惹他伤心,尽力忍泪,笑容一样牵强。“大哥!”他痛定思伤,语声不由得就岔了音,“不道今生今世还能见得大哥一面!我在陈桥门外客店里,盼大哥盼得好苦!”
“兄弟休怨俺!”鲁智深不安地说,“其中有个说处。”
说来却是鲁智深的一片苦心。他从林冲在高太尉府中上了圈套那天,便已得到消息。自觉人地生疏,又是个和尚,不便到官府探听动静。再又想到,林冲果真被害,能替他报仇的,便只有自己。为着日后的方便,这时倒是不露面的好,免得陆谦发觉了有所防备。
幸得李“铁面”清正无私,林冲只得了个刺配的罪名。鲁智深料定高衙内和陆谦一定饶不过林冲,决意暗中保护。一路上走在前面,遇着可疑之处,格外当心。这天早晨到了野猪林,一看林深路僻人稀,当时心里便想,倘那两个解差果有恶意,多半会在此处下手。
“算是叫俺料中了。却不道两个恶贼这等大胆性急,来不及要动手!”鲁智深心有余悸地大把抹着汗,“也是兄弟你命不该绝,尚有后福,俺只顾在前面走,心里忽然一动,急着要回来看一看,才能放心——若晚得一步,万事全休!好险啊,好险!”
林冲一面听,一面只觉五内沸腾,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等一个浑金璞玉、粗豪疏略、从无机心的人,为了救朋友竟下了如此一番深心!只怕就是他自己性命交关的事,也未见得能打算得这等周到!
这样想到头来,千言万语只并得一句。“大哥!”他哽咽着说,“我林冲得以结交了大哥,便死了也值!”
“休说这话!我保你不死!”鲁智深双眼骨碌碌转了几下,猛地回头喝道,“你两个狗贼!叫俺越想越恨,到底饶不得你们活命!”一面说,一面抽刀走将过去,那脸上的气色,便似真的要开杀戒了!
吊在树上的两个解差,见他这副杀气腾腾的神情,把刚刚放下去的心,蓦地里又提到了喉咙口,及至走近,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便突然一道白光划过,雪亮的戒刀割断了绳子,把那两个惊魂不定的解差结结实实地摔落在地上,除喊得一声“哎哟”以外,疼得好半晌说不出话。
“你两个自作自受!”鲁智深拿刀指着说,“俺不宰了你们,放心不下!”
话一说完,举刀就要杀人。背后林冲高喊一声:“大哥,刀下留人!”
“兄弟,”鲁智深回头望着一瘸一拐赶了过来的林冲说,“你休拦阻!岂不闻俗语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害。’只陆谦之事,便是个教训。兄弟,你真是吃苦不记苦。”
“话不是这等说——”
“要怎么说?杀掉了干净。兄弟,俺主意已定,你休噜苏。”
一个执意要杀,一个苦苦相劝。董超、薛霸磕头如捣蒜,只求饶命。这样乱了好一阵,鲁智深无可奈何地把戒刀收入鞘中,叹口气算是罢手了。
两个解差又谢鲁智深不杀之恩。他却不受,扬着脸说:“休来谢我。若不看俺兄弟的面子,一刀一个,为世间除害。”接着又冷笑一声:“只怕好心不得好报。”
“不敢,不敢,再不敢起什么鬼摸头的心思。”董超急忙分辩,又拉着薛霸,恭恭敬敬地拜谢林冲。
“既如此,你们两个背起林教头,出了野猪林,找店去歇。”
“大和尚吩咐得是。教头行动不便,原该小人们来服侍。”
两个解差心悦诚服地轮流背着林冲——这原是鲁智深粗中有细的一计,故意装出那副恶相,好把一个天大的人情卖给林冲,于今果然收效了。
出了野猪林,坡下大路口便是一家客店。来往的客商不少,看见解差服侍囚犯,无不诧为奇事。
董超、薛霸自觉面皮无光,急忙低头疾走,把林冲一直背到客店后面。小二跟了来,安排他们在一个跨院住。两个解差,一个照料林冲,一个拿着鲁智深摸出来的银子,自去备办酒肉,收拾停当,一托盘端了来。四个人一起吃毕,各自安置。
鲁智深与林冲一间屋住。灯下深谈,林冲劝他折回开封,又把不放心妻子,想托他照看,却又不愿他去寻陆谦和高俅父子算账的心意,委婉曲折地说了出来。
“俺还是送了你去。”鲁智深摇摇头说,“弟妹那里不消忧得。陆谦那厮,要等这两个公人结果了你,回去复命——啊!”他陡然生疑,匆匆起立:“我去去就来!”
再回来时,身后跟着董超、薛霸。鲁智深坐定了只是冷笑,笑得两个解差背上发冷。董超便即问道:“大和尚可有甚吩咐?”
“俺问你,你们若是暗算了林教头,却如何回开封府复命?”
问到这一句,董超笑了,不慌不忙地从身上摸出一把碎纸片,放在桌上:“陆虞候原有一通沧州衙门的假文书交来,好作搪塞。如今用不着了!”
林冲捡起碎纸片看了一下,点点头说:“承情之至。两位请回吧!”
等解差一走,鲁智深也说:“看来是无异心了。俺便依了兄弟,明日回开封。”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