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一点。不过——”一姐没有再说下去。
好话之后加一转语,就要说出不好的来了。郑板桥不愿听那话,所以她欲言又止,他也不作追问。
“喝点热汤!”一姐舀了一小碗秋儿刚端上来的火腿冬瓜汤,放在郑板桥面前,“酒也够了吧?午间少喝些。”
“嗯,嗯,好!”
吃完饭刚回到客房,跟着便是秋儿送来了一盏清茶。等她转身出门,郑板桥还未坐定,又听得人声,这次是于少棠,后面跟着一名挑夫,一肩行李,前头是铺盖,后面是个黄竹书箱。
郑板桥认得是自己的东西,心想:这一下是住定了!
“华严寺的知客和尚好别扭!”于少棠说,“费了好半天的唇舌,才肯把你的行李给我。也难怪他舍不得你搬走,登门来求你画的人不少,润笔之外的一成‘墨费’,就少了他好些收入。”
“费心,费心!”郑板桥拱手道谢,“在华严寺,还得送些房金——”
“给过了。”于少棠抢着说,“给了寺里五两银子,我想只多不少。”
“既如此,我得奉还。”
“摆着,摆着!随后再算。”于少棠摇一摇手,指挥挑夫将行李堆在屋角,打发他走了,然后问郑板桥:“昨夜睡得还安稳?”
“很好!”
这是言不由衷。于少棠自然不会知道他一夜辗转、数番坐起,只尽他主人的责任,在屋中四处细看,仿佛是检查有什么不适居住的地方,好立即改正似的。
等看到书桌,郑板桥蓦然警觉,桌上的词稿未收,如果落入于少棠眼中,大为不妥,一急之下,不由得先喊了声:“少棠!”
声音很急促,所以于少棠回脸相看时,略有诧异之色。
郑板桥自己也发觉了,便力持从容,“你喜欢兰花,还是竹子?”他问,“我画一幅送你。”
听得这话,于少棠未语先笑,而又搓着手踌躇,仿佛高兴得不知怎么说才好。过了好半天他才说:“表兄既然赏赐墨宝,倒起了我的贪心,又要兰花,又要竹子。”
“可以!”说着,郑板桥已移动脚步,到了书桌前面,一面将词稿塞入抽斗,一面说道:“此刻就磨墨动手!”
“叫秋儿磨。”于少棠说,“我那里有大墨海。”
正说着,一姐也来了。重新匀过脸,换过衣裳,粉脸生春,不知是胭脂还是酒晕,在郑板桥只觉有股迫人的热气,烘得他一颗心跳荡不止,不自觉地退了几步。
“表哥趁着酒兴,要画画给我!”于少棠向他妻子笑道,“快叫秋儿磨墨。”
“你是得其所哉了!”一姐笑道,“秋儿可有了苦差使。只怕她还伺候不来书房,得替表哥买个书童才好。”
“那容易。明天就找几个孩子来,让表哥自己挑。”
“不必,不必!我已经打扰了,如何再添一口人,来替府上添麻烦。”
“添个人来做事,麻烦什么?”于少棠说,“这个孩子得要好好找,下个月表哥去应考,秋闱、春闱,一路跟到京里,不得力的可不行。”
“那只好慢慢再找。”一姐忽然变了口气,“先不忙!”说着转身走了,必是去找秋儿磨墨。
“表哥,”于少棠看着一姐的背影,悄然问道,“膝下还没有男娃娃,倒不曾打算过?”
郑板桥报以苦笑,“打算也是白打算。”他这样答说。
于少棠不即回答,把他的话辨一辨味,估量还是家贫亲老,功名未成的缘故。既为至亲,不能不劝劝他。
“等秋闱以后,可不能耽误了。那时要办事也容易。”
所谓“办事容易”,是指不难筹措一笔藏娇的费用。中了举,自然有人肯放账,甚至肯赠金,结个后来飞黄腾达的因缘。郑板桥体会得此意,便即笑道:“明朝士林的习气,中举以后,有两句口号:‘起个号,娶个小。’我不学那种俗气。再说,我也错过了——”
“错过了?”于少棠极感兴趣地抢着问,“想必是一段哀感顽艳的故事?”
这从何谈起呢?有了几分酒意,而且一夜不曾睡好的郑板桥,神思昏昏,要他全本大套讲那个故事,也不可能,想一想便说:“我念一首词给你听吧!”
“是!”答了这一声,于少棠忽又笑道,“索性请表哥写下来吧!我又得一幅好斗方。”
“也好。”
于是郑板桥坐到书桌前面,铺纸伸毫,写的是:
有感
绿杨深巷,人倚朱门,不是寻常模样。旋浣春衫,薄梳云鬓,韵致十分娟朗。向芳邻潜访,说自小青衣,人家厮养。又没个怜香惜媚,落在煮鹤烧琴魔障。顿惹起闲愁,代他出脱千思万想。 究竟人谋空费,天意从来,不许名花擅长!屈指千秋,青袍红粉,多以飘零肮脏。且休论已往,试看予十载,醋瓶齑盎。凭寄语雪中兰蕙,春将不远,人间留得娇无恙,明珠未必终尘壤!
——调寄《玉女瑶仙佩》
这首词,于少棠是看得懂的,借“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