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就在他说到这儿时,威利发出了一个古怪的要窒息似的声音,跟着便猛烈地呕吐起来。这位少尉及时地背过他那发青的脸去避开奎格。他喘着气向奎格道歉,同时抓起一条毛巾开始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擦了起来。奎格对此表现得出人意料地和气。他说:“没关系,威利。你去叫一个勤务兵来,你自己到上面甲板上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你锻炼出水兵腿之前别吃猪肉了。”
威利为斯蒂尔威尔求情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他几乎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水兵了,但是斯蒂尔威尔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木木然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无论如何,您尽力了,谢谢您,长官。”他干巴巴地说。
他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遭遇过惊涛骇浪,天低云暗,颠簸摇摆与凛冽寒风。他们那被热带的温暖软化了的骨头经受着冷湿空气的侵袭,在潮湿幽暗的驾驶室值班的单调乏味的白天以及更潮湿更幽暗的夜晚。水兵们整天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军官们面色苍白疲倦不堪,在军官起居舱就餐时沉默无语,只有坐在首位的舰长手里不停玩着他的钢球,他也只有在谈下一步的工作要求时才间或没好气地说上几句。威利更是连时间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每天从舰桥上下来就去译函电,译完函电就去更正登录的出版物,更正完出版物就回到舰桥上去,再从舰桥上走到餐桌吃那毫无滋味的应付差事似的一日三餐,最后又从餐桌回卧舱睡觉,而且每过一两个小时总得被叫醒一次。世界被局限在一个漂浮在翻着白沫的、无垠的大海上的狭小的铁匣子里,而这个世界里的全部任务,就是凝望空无一物的水面或是到舰上那拥有读不完的、发霉的、很难看得懂的书的图书室用红墨水填写借阅登记簿。
一天早晨,威利在床上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感到有一种奇怪而美妙的感觉:他的床铺既不在摇晃也不在颠簸,而是保持着水平状态。他只穿着内衣就窜出了卧舱。这艘军舰正在一条两岸青翠,约有一英里宽的航道上平稳地航行。天空一碧如洗,空气凉爽宜人。“凯恩号”平稳得像一艘渡轮,缓缓前进。威利伸长脖子从救生绳上面向前方张望。在那个圆鼓鼓的绿色小山头上方,他看见了金门大桥的桥架在远远的内陆,在淡淡的雾气中透出隐隐的红色。他两眼泪水盈眶,狂喜地钻进了他那狭小的卧舱。
当“凯恩号”在那深红色的桥孔下驶过时,威利就在舰桥上。但是他的诗思被站在他身后的舰长与戈顿之间的一番对话打乱了。
“好的,我们一过阿尔卡特拉兹就可以直奔奥克兰了。给我画出一条航线来,伯特。”
“长官,91号码头不在奥克兰——”
“我知道。我们要在奥克兰附近停一阵,然后再到码头去泊定。”
“可是,长官——”
“为什么一定要作这种无谓的争论呢,伯特?我需要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
“长官,我只是想说91号码头那儿有一股狂暴的潮流,时速为5节或更多一些。现在是水流平缓期,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靠岸。如果我们延误一个小时,靠岸可就麻烦大了——”
“让我来操心这艘军舰靠岸的事吧。你只需给我定出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就行了。”
“是,遵命,长官。”
“基思先生,你除了看风景之外还有别的事干吗?”
威利离开舱壁,转身面对着那位舰长。奎格穿着蓝色与黄色相间的适于在舰桥上穿的上衣,白帽子,白色丝绸领带,显得异样的健壮活泼。他正在用双筒望远镜扫视着逐渐开阔的海湾。“没有,长官——”
“那好。我卧舱里的那个木板箱子——你去组织个工作小队把它装到快艇上去。快艇由你负责指挥。”
工作小队在搬运那只木板箱并将其装进快艇的过程中,有刮破手指的,有指甲盖里扎进刺去的,还有脚趾被砸烂的,更有连串的、颇为醒神的、极尽花哨之能事的污言秽语。最后舰长那只死沉死沉的木板箱总算被装进了快艇。威利的贡献就是在那只要命的箱子在空中晃悠不定时站得离它远远的,偶尔提些温和的根本无人理睬的建议。
“凯恩号”停在离奥克兰海岸不远的海面上,那只快艇朝着一个位于一条荒废了的街道下面的水泥登陆码头驶去。奎格坐在艇艉的帆脚索上,脚踩在那个木板箱上,一边滚转着钢球一边环视着海湾。威利对快艇的艇员们仪表感到惊异:“讨厌鬼”、“肉丸子”和麦肯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都让人辨认不出来了。洗了澡,梳了头,刮了脸,抹了粉,而且穿着笔挺的白礼服,比起那几个最初将威利带到“凯恩号”军舰上的忧郁的野蛮人来,他们此时简直就是另一个不同种族的人。当然,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灰姑娘式的变化。这些水兵不想失去他们的休假机会,他们怕奎格。
有一次马达熄火了。水兵们在发动机上徒劳地瞎忙了两三分钟之后,这位舰长怒气冲冲地大喝道:“倘若这快艇在30秒钟之内还不能开动的话,有人就要后悔莫及了。”于是,那些水兵便焦急地手忙脚乱起来,期间当然也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