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活在她的世界,她执着于她的目标,她身上被烙下那个叫江少言的钢印,她便一直捂着它,仍伤口溃烂发腐都不让人触碰。
他难堪闭眼,心知自己失态,转身欲走:“先回去休息吧,我累……”
“可它就是假的。”
洛婉清声音清明,崔恒不愿多说,只道:“我不想与你再争论,先回……”
“我想要真的。”
崔恒一顿,他缓缓抬眼,看着站在雨里的人。
洛婉清死死捏着伞柄,平静道:“我没有骗你,我在往前走,我一直努力往前走,你当我找赵壮是因为我放不下李归玉?”
洛婉清看着他,轻轻摇头,有些艰涩开口:“不,恰恰相反。我找赵壮,是因为我在放下。如果是过去,是在你我初遇,我不会去问赵壮,我只会在今夜——或者是在鸳鸯生死阵,在更早,就不择手段、不留余手杀了他,因为我足够恨。可我遇到张九然,遇到你,我没有办法再单纯恨下去。我的恨被消弭,我的苦难被治愈,我开始想要未来。就算我怕——可我还是想往前走。”
洛婉清朝着崔恒走过去:“所以我忍不住去问因果,忍不住质疑自己,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张九然,自以为正义,其实作恶多端。我开始期盼未来,我想成为你所愿的司使,为我家、为崔家翻案,帮公子推行他想要的《大夏律》,做很多事,我想有一日,你我都能以自己的名字站在阳光下相见。而那时的我,可以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所以我得追问,我要问他做了什么。而我越问,我越茫然。”
“我曾经以为他只是贪慕权势,但现在发现不是。我曾经以为他薄情寡义,但现在发现不是。”
雨伞遮到崔恒头顶,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崔恒,我的感情都是真的。”
谢恒神色微动,洛婉清克制着所有想要触碰和拥抱的冲动,认真道:“我爱他的时候是真的,恨他的时候亦是真的。所以那些感情都积累在我心里,我与他一起经历太多,他说得不错,纠葛太深,拨之既动,无论是为了什么,我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哪怕我不爱他,只是为了过去的自己,我也得求这个结果。而在此之前……”
洛婉清声音停下,她看着他,把他一点一点刻在眼里,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招惹你,贪恋你,纠缠你,是我的过错。不过好在,”洛婉清顿了顿,过了片刻后,笑起来,“其实我与你,并不相识。”
谢恒闻言,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慢慢捏起拳头。
洛婉清凝视着他漂亮的眼,温和道:“我知道崔恒不是你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脸,我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假象,你没有那么温柔,没有那么良善。你能容忍我与李归玉到今日,不是因为你宽容,而是因为,你从来不打算与我有未来。”
“惜娘……”谢恒心上突生惶恐,他突然不敢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沙哑道,“别说了,我……”
“崔恒,”她打断他,摇了摇头,“不要对感情低头。”
谢恒动作一僵,洛婉清认真看着他:“你要的感情,是独一无二,是倾其所有,我一直知道,但我放不了手。但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好的人,该遇到你所期盼的人,所以,不要低头。你我这一梦,当醒了。”
不要忍耐。
不要难过。
不要为了感情,低头去将就。
她的崔恒,该得到的,是这世上最干净、最认真的感情。
她将伞放到他手里,谢恒一动不动看着她,手指相触那刹,她竭尽全力、逼着自己收手。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洛婉清笑了笑,似是洒脱,“姻缘牌我留着,能遇到你我很高兴,我永远记得崔恒。如果有一日,我放下了,天高海阔,”洛婉清坚定出声,“我来寻你。”
“如果没有呢?”谢恒明白她的意思,他死死盯着她,“你要是走不出来呢?”
“那就走不出来。”
洛婉清想了想,玩笑道:“其实,如果没有遇到张九然,没有遇到你,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出来。走不出来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洛婉清摇摇头,“我不亏。”
两人没再说话,没有一人舍得开口。
过了许久,洛婉清终于鼓起勇气,似是玩笑抬起手指,两指相并,学着当初崔恒的模样,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谢恒抬起眼眸,看她含着眼泪,笑着开口:“崔恒,我惟愿你,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说完,她仿佛是怕再多停留一刻,果断收手转身,扶刀前行。
谢恒立在原地,只觉那祝祷仿佛是灌在他耳里,反复回响。
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这世上,还有人期待他长命百岁。
谢恒闭上眼睛,嘲讽一笑,感觉钻心地疼。
其实洛婉清说得没错,本就是美梦一场,他既然是为她而来,她要醒,他便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