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心智只有七八岁的成年女子打交道,说难是难,说简单也简单。吃喝拉撒不用操心,什么东西一教就会。难就难在她问的问题千奇百怪,难倒十个教书先生。皇帝近来常被她弄得不胜其扰,病痛加剧,索性连长春宫也渐渐少去了。
譬如她问自己是谁,众人七七八八解释一番,说出自陆氏府上,入宫为妃之流。而后她又问:“皇上一个人要这么多妃子干嘛?一个妃子,也得配很多个皇帝,不然不公平。”
双喜慌忙捂她的嘴。这番大逆不道论调一旦流出,整个长春宫的脑袋都不够杀。幸好司礼监口风严密,至今他们的脑袋还都囫囵个长在脖子上。
“娘娘您务必记好,在宫中不可非议皇上皇后,还有太后。否则万一惹出事端,奴婢们就不能再伺候您了。”双喜心有余悸。
“那么可怕啊!可是我听见,你对如意儿也这么说话。”陆靖柔乖乖地托着腮帮。
“奴婢和如意儿都是下人,关起门来说话随意些没关系。您和皇上不一样,您是金枝玉叶的贵人,万岁爷是天子,万万不能开罪皇上。”
陆靖柔非懂似懂点头:“我想当下人,我老说不能说的话。”
双喜噗嗤笑了:“您当下人,不光奴婢舍不得,萧大人更舍不得。”
“为什么呀?”
“您的脑袋瓜里有问不完的问题呦!”双喜爱怜地捏捏她的脸蛋,“因为萧大人和奴婢一样,希望您吃得香睡得好,每天快快乐乐。”
“我也喜欢萧阙哥哥。可是我已经嫁给皇上做妃子,是不是不能嫁给他了?”陆靖柔天真地问。
“是啊。”双喜笑容里似乎多了一丝惆怅,“不能了。”
“明天呢?”
“不行的。”
“下个月呢?”
“也不行。”
那就等到过年再说吧。陆靖柔暗暗想,以前过年要什么有什么,妈妈从头到脚给她买新衣服,还有挂在窗边的小彩灯,各种各样的头花、发卡、指甲油。就连爸爸喝了酒,都不再吹胡子瞪眼骂人。
萧阙哥哥说话软软绵绵,从不发火打她骂她,给她带爱吃的零嘴儿,还允许她坐在他腿上给布娃娃缝衣服——皇上连不小心踩他一脚都要发脾气,他是不是癞蛤蟆变的,肚子鼓鼓的都是气。
“双喜姐姐,你知道萧阙哥哥在哪里吗?我想他了,我想去找他玩。”
双喜陪她坐在门槛上,眺望远处金黄的落日。“萧大人很忙,等他忙完就会来的。”
“我不忙,我可以去找他。”陆靖柔锲而不舍,“我安安静静不说话,不会打扰别人。”
双喜面有难色,说此事须得问过皇上。陆靖柔不怕难,就怕没法子,当即拍拍屁股起身往外走,手里不忘拎着布老虎的尾巴。
“奴婢陪娘娘去吧。”双喜不无担心地说,生怕半路有人为难。
“没关系我自己就能行!”陆靖柔摆摆手不叫她跟,自己一溜烟儿跑了。
皇帝在南书房议事,康生帮她通传。这次她没见到皇上的面,皇上就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请求,着实出人意料。“皇上说,萧大人此时大约在回司礼监的路上,托您顺路捎封信给萧大人。”
康生将信封交到她手里:“反面有皇上的金印。万岁爷嘱咐,一定要完好无损带到。”
“我知道啦!”陆靖柔兴高采烈接过信封,仔细塞进随身小挎包,心满意足地拍拍,“你看,双喜姐姐给我缝了小包,就不会丢东西了。”
“嗯,天快黑了,快些去吧。”康生给她拢了拢鬓边飞扬的发丝,“别跑太快,小心摔跤。”
“我走咯!”陆靖柔带领身后一队宫女太监,欢天喜地蹦出门去。
司礼监的人都认得她,她没怎么费力就摸到了萧阙的屋子。陆靖柔扒在窗户上看,萧阙穿着一身黑衣服,正埋首向案上写写画画。
“我现在可以进去吗?”她礼貌地问身后带路的小太监。
“您请进去吧。”小太监和善地向她一比手。
她推开门,兴冲冲喊了一声萧阙哥哥。
以她匮乏的词汇量,不足以形容那一瞬间,他抬起头的神情。像是春天来了,绿叶长了,红花开了,溪水淙淙流淌,蝴蝶翩翩起舞。
“靖柔?!”萧阙立刻撂下笔起身走过来,双手微微发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你怎么会来?”
“我想你啦,就来找你玩。”陆靖柔郑重其事从随身小包里抽出信封,“我问过皇上,他说你在司礼监。哦对了,皇上还让我顺路把这个捎给你。”
小姑娘认真负责,洁白信封递到他手中,页角不曾有半分折损污染。萧阙拆信草草一扫,便迭好压在砚下,再抬头仍是满面温和粲然笑容。
“帮上你的忙了吧?”陆靖柔很是自豪。
“那可不,多亏靖柔又认真又仔细,帮了哥哥好大的忙呢!要是以后背书也能像今天一样认真,那就更好啦。”萧阙边说边把她抱上椅子,取出帕子细细地擦额头两鬓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