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耳光换一个皇贵妃之位,演一场戏保一条人命,怎么盘点都是划算交易。
陆靖柔不确定一巴掌扇下去,皇上有没有彻底打消疑虑。不过他倒是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她有所求,皇上挑挑拣拣打个折扣,美其名曰按宫中规矩办事。现在她摇身一变,竟成了养心殿的龙头老大。要什么给什么,说什么是什么,枕头风吹得飕飕响,皇帝乐此不疲,连气色都好上几分。
但她并不快乐。
委身于人,是件苦差事。这桩苦差事究竟几时结束,她自己也不知道。因着她回宫,皇上龙颜大悦,不仅大赦天下,还大手一挥封她做皇贵妃。连带萧阙头上欺君之罪也乐得不追究,只糊里糊涂吃了二十廷杖,养好伤官复原职。当然,主要是朝中无人可用的缘故。与其皇上心里高兴,不如说就坡下驴,顺势造个台阶罢了。
她如今入主长春宫,仪仗份例皆与皇后无异。虽然较钟粹宫只好不差,但她在钟粹宫住惯了,时时想念那张舒服的南炕,吃饱了就能一头栽倒晒太阳。
“臣妾以前那个屋子,大太阳能直直晒到脑门儿中间。”陆靖柔比划着说,“现在这个炕太大啦,得往这边挪好半天,才能直直地晒脑门儿。”
她高兴起来说话颇有些孩子气,皇帝脸上笑意和煦,忍不住撂下筷子摸摸她额上的刘海。陆靖柔笑眯眯地任由他摸头发,摸够了就探头探脑检视皇上的饭碗。果然心病还需心药医,相思病遇上心上人,不用吃药也好得快。她回宫满打满算不到一个月,皇上居然能吃下一整碗燕窝炖鸭子肉了。
“皇上进得香,我瞧这病立刻就能好了。”陆靖柔拿筷子夹一块蜂蜜粉糍,嚼得很是起劲儿,“臣妾真是华佗再世,保准叫太医院的老萝卜根子们面上无光。”
皇帝凝眸望着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目间笑意慢慢淡了。
他问:“你当真不恨朕么?”
这恨字的范畴,应当不包括萧阙和堂妹。陆靖柔又给自己夹了一块粉糍,边嚼边想。
于是她收敛容色,郑重其事地解释:“谁都有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我也无外乎如此。从前养尊处优心眼小,撞到南墙碰破头,才忆起您的好处来。咱们往后日子还长,何必为了鸡毛蒜皮小事儿,就瞪眼掐牙的。”
她特地没用臣妾自称,显得这番剖白格外热诚。然而皇帝神色渐次惨白下去,几乎有些悲戚:“朕自作主张带你去西北,却险些害了你性命。朕每每想到这些,总不能够原谅自己……”
对,是,你说的半点没错。即便我勉强原谅你,我妹妹能吗?陆靖柔没好气地想。
这话她想想便算了,嘴里可不能如实说。
“皇上。”她一狠心抓住皇帝冰冷的手,攥得死紧,“都过去了。臣妾好端端坐在您面前,勿要再想旁的,好不好?”
十天之后,她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萧阙。
皇上刚沐浴过,她自告奋勇要替他擦头发。饶是如此亦不肯消停,皇上手里把玩她的裙带,不小心系成死结,连带身上衣裙一时半会儿都不大容易脱得下来。陆靖柔笑得直不起腰,直拿手边小玉刮子拍他手背。萧阙躬身进来,抬眼就是帝妃嬉戏的和睦景象,气息不由得一滞。
皇帝懒懒地侧身过来,朝他的方向道:“你起身,照常回话。”
待到萧阙一五一十说完,皇贵妃才慢悠悠现出身影来:“萧大人这回办事儿,可是一等一的勤奋。”
皇帝听出她话里的讥讽之意,只笑了笑,并不言语。
谁知皇贵妃还没完,不紧不慢地又道:“臣妾听说,宫里传闻臣妾同面前这位萧大人不清不楚。方才臣妾不计前嫌,勉强打量几眼,嘿,居然还真有些姿色。不若皇上割爱,将他不清不楚地给了臣妾,再让他每日不清不楚地给臣妾洗脚梳妆暖床,以全那帮长舌头的心意,皇上您看如何?”
皇帝无奈捏她脸颊:“你这张嘴呀,快刀似的,就是不饶人。”
陆靖柔懒洋洋迎上来,曼丽长眉一挑,活脱脱一副祸国妖妃的做派:“嘴上不利索些,这心里可就难过呀。您说说,他们编排臣妾,也不给编排个全乎人儿。想必是恨毒了臣妾,空口白牙让臣妾遭这个罪……”话音未落,便掩口吃吃地笑。
打消疑虑最好的办法,便是自己主动提及。试想,如若当事人自己都不甚在意,甚至一时兴起将此事拈来当笑话儿讲,那么传言是否为有心之人捕风捉影,自然有了答案。
萧阙垂头静立,贪恋地捕捉她脱口而出每一字每一句。因恐皇上忌惮,他许久不曾入后宫,连听她说几句话都是奢侈。
陆靖柔似是将他这副模样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同皇上调笑起来,句句引人遐思。眼瞧她这张嘴越说越不正经,皇上才摆摆手叫他跪安。
萧阙躬身出来,正要仰头舒气,却见天地间骤然昏暗,浓黑云翳满镇天空,原是落了雨了。他一步步走下长春宫的台阶,康生撑起一把油纸伞,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湿冷风中雨丝乱飞,他的世界囚禁于头顶一片铁灰色的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