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衣服沾了泥土,头发凌乱,微笑着摇了摇头,却没指责他什么,示意他找椅子坐下,便继续忙自己的事。
楚怀瑜见楚云容无暇顾及他,不由得松懈下来,整个人又变回了来时随性散漫的姿态,他找了个离楚云容最远的位置坐下,无聊地等待着,他父亲唤他前来无非是询问他的学业情况,他早已习惯。
他方才从树上摔下来,屁股蛋疼得慌,这会儿他宁可站着也不坐着,他双手撑着扶手,时不时地抬一下屁股,只觉得甚是煎熬。
时间悄然流逝,外头的天已经黑黢黢一片,屋内点了油灯,但还是有些昏暗,楚怀瑜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随着楚云容的笔锋挪动,眼皮逐渐沉重,昏昏欲睡,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云容温和中隐含无奈的声音传到耳中:“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楚怀瑜瞬间从瞌睡中惊醒,对上楚云容了然的目光,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没逃出楚云容的眼底,他连忙端正身姿,肃起面孔,站起身走到书案前。
他的父亲有着绝好的礼仪与修养,就是在生气时,声音从来都在一个调子上,不高也不低。
哪怕面对他这儿子,他也不会流露出明显的喜怒哀乐的情绪,楚怀瑜有时候会想,他爹会不会是犯了错误被贬下凡间历劫的神仙?等历完磨难之后就要抛下俗世的荣华富贵纷纷扰扰以及他这个儿子回去当他的逍遥神仙去了。
楚云容哪里会知晓自家儿子脑子里那些古古怪怪的想法,从将笔搁到青玉镂雕五峰笔架上,“用过晚膳了么?”他开口询问,眼里有着宠溺的笑容。
“用过了。”楚怀瑜忙回。
楚云容原本今日打算陪他用晚膳,但方才一忙就忘了此事,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接着询问:“这几日在书院学了哪些功课?”
楚云容政务繁忙,无暇亲自教授自己的儿子,只能把他送到了文贤书院,那是朝廷创办的书院,找了著名的大儒传道授业,只有皇室公侯以及一些品阶较高的官员的儿女方能入内学习,学生的年龄限制在八岁以上十四岁以下,包食包住,上五日课,休两日。
一谈起学业的事情,楚怀瑜瞬间如临大敌,俊秀的小脸紧巴巴的,“《小学绀珠》的圣贤篇,《劝学》,《家范》卷三……还学了骑马射箭等……”楚怀瑜知道他爹问这些就是想看他有没有旷课偷懒什么,幸好他提前做了准备。
楚云容听到家范卷三几个字时,敏锐地察觉出他语气中细微的异样,他内心微动,却只是平静地凝望着自己的儿子,然后让他背一段劝学的内容。
毫不意外地看到他脸上无法抑制地露出苦恼煎熬之色,楚云容笑着抚额,有些无可奈何。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以为轮,其曲中规……”楚怀瑜内心慌得很,但背得却有模有样,念一句还晃一下脑袋。
但他这点道行哪里能逃得过楚云容的眼睛,一开口楚云容便知他在死记硬背,敷衍了事,他内心又是叹了口气,他自幼好学,能够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但他这儿子却全然与他相反。
念了几句之后,楚怀瑜脑子开始发懵,磕磕巴巴道:“金就砺……则则利,君子博学……”
楚云容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便打断了他,“无需背了。”他这儿子的德行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他事务缠身,无暇一一教导他,“回去把《劝学》这篇文抄写一边,明日这个时辰我要检查,若字迹还是那般潦草,这个月的月例钱就没有了。”他唇角虽然带着笑,但说出的话却叫人想哭。
这还是他爹第一次用月例钱来威胁他,楚怀瑜内心既惊讶又不服,本想顶嘴,但又担心他说出更狠的话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保证道:“父亲,您放心,孩儿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楚怀瑜说完闭上了嘴,只等着楚云容放他离去,等了片刻也不等不到释令,他忍不住抬眸,正准备主动告退,他父亲却突然开口问:
“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楚怀瑜对上那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深邃眸光,不由自主地垂下头,他想了想,道:“父亲,您保重身体。”
“嗯。”楚云容是希望他主动向他坦白在书院里发生的事,但他既然不肯,他也不想勉强他,淡笑道:“你回屋吧。”
楚怀瑜也没多想,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忽然又停下脚步。
楚云容含笑凝望着那瘦削高挑的背影,眼底有着疼爱之色,眨眼间,那个还在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已经长成了一少年,正有些感慨时光过得飞快,前面的身影突然停下,然后回头冲着他露出一大大的笑容。
“父亲,你身上的脂粉味有些浓。”
他半眯着笑眼,笑容暧昧,促狭,楚云容微微一怔,他竟在这张小脸上看到了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算不上熟悉,但应该也不能算陌生,不过一瞬,那张脸又变得模糊,然后化为泡影消失在他脑海中,回过神来,门口空荡荡的,已无人影。
楚云容出神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