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怒气腾腾的怒吼,“老夫不同意!”
众人忙循声望去,隗状惊喜呼喊道,“老驷车庶长!”
来人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眼下正立于殿外,待仆从为他解去方口布履后,便拄着拐杖气冲冲进来。
此人正是嬴氏如今的老族长、位列第十七级爵高位的驷车庶长,嬴仲雍。
他前些日子,听族中子弟陆续前来抱怨,说嬴政擅改商君军功立爵之法,另设“以考取吏”,录用了一百多名新吏。
嬴仲雍不由担心此举将引发朝中动乱,这才寻了个早朝的时机赶来,欲以公族族长之威信,当众打消嬴政想继续折腾下去的念头。
果然,这小子竟想搞个甚闻所未闻的科举制!
这时,年轻的君王亦快步下殿走来扶他,温声问道,“老族长今日怎的突然进宫了?”
嬴仲雍用力拿木拐杖拄打着地砖,一道浓密的剑眉不怒自威,冷哼道,“王上,老夫若再不来,我嬴氏祖宗千难万难才坚守下来的商君之法,恐怕就要被你折腾一空了!你说的这劳什子科举制,老夫不同意!”
大臣们见状, 纷纷暗中狂喜不已,此番有驷车庶长亲自出面反对,实乃意料之外的惊喜!
自君王前些日子执意要破格从庶民中选拔官员开始, 这群人精便迅速地察觉到,一场与他们休戚相关的空前危机正在到来——
虽然自商君变法后,秦国明面上不再有官职世袭制, 但实则军功爵位可降级承袭。
这意味着, 公卿大臣们只要不犯事,他们的嫡子嫡孙便可生来就有爵位,而其他子孙亦可通过“捐千石粮食晋爵一等”的制度, 天然与底层庶民形成天堑之别。
有了爵位,他们的子孙便有了土地和俸禄, 无须为穿衣吃饭之事担忧,家中子弟读书识字的风气, 自可连绵不绝地延续下去。
而秦国朝堂需要的人才, 绝非那些只会下蛮力干重活却目不识丁的贫寒庶民。如此一来, 读书识字的权力掌握在谁手中, 谁的后代就可天然离朝堂权力更近。
世间庶民不胜凡几, 但有几个贫寒之家有这等远见和毅力,舍得从口粮里省出嚼头, 给儿孙买上几本书?
甚至,对那些终年到头跟泥土打交道、操心下一餐数几颗黍米下锅的庶民而言, 他们从未尝过读书识字带来的甜头, 压根不可能生出浪费劳力、供养儿孙读书的念头来。
再者, 历代大才所编典籍于字里行间之精妙, 若非世间罕有的神童,又有几人能无师而自通晓?即便庶民之家省吃俭用买几本书简, 也交不起先生讲学的束脩之礼,到头依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贫家子弟,即便因军功封爵,其前途也是有上限的。
自孝公以来,因军功显赫而封侯者,不过白起等寥寥数人,而大部分得军功封爵之人,爵位不过止步于六级官大夫,官职不过止步于各县小吏,真正把持朝堂政务要职的,仍然是秦国豪强大族中人。
朝廷每岁征召,征的皆是郡县推举出的,博览群书才华过人者,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出身于一贫如洗的庶民之家。
譬如朝中三公九卿,无论是先前的昌平君,还是如今的隗状、王绾与治粟内史,皆是关中豪族出身,自幼便修习“君子六艺”之道,这等文臣高位,哪是一个泥腿子能坐上的?
即便李斯这个“因能出奇计强秦”,而被君王破格提拔的楚人,亦是自小耳熏目染书简的落魄豪强之后。
总归,一言以蔽之:君王若果真要开办公学、施行科举制,便为庶民阶层打开了一道宽阔的大道,而豪族与庶民遥遥相隔的那道天堑壕沟,将会被“公学培养人才,而以考试选吏”的新规则彻底打破。
从此,豪族子弟将丧失“天然离秦国官场最近”的优势,转而要与那些大量涌入的庶民子弟竞争官职。
对任何时代的既得利益者而言,他们皆会本能地抗拒这种竞争。
在这人心浮动的瞬息之间,有大臣忍不住狐疑地看向李斯。
按他们的设想,这位最擅长为己身谋利的李廷尉,本该坚定地与大家站在同一战线,力劝君王打消科举制念头——为何,他今日却反常力挺君王?
嬴政养气功夫极佳,并未因嬴仲雍于殿堂之上的暴躁而被激怒,他面色仍十分平静地解释道,
“请老族长稍安勿躁,寡人如此行事,自有不得不为之的缘由:我秦国如今已连灭韩魏两国,接下来四国必将覆灭于寡人之手,想来,此事至多不过十年之间便可完成,届时,待中原各地战火消停,秦国朝堂之精力,必将由外战而转于内政之上,如此一来,要治理一个比以往更辽阔数倍的秦国,还需招揽数万大小官吏安置于各地之间,再者,如何治理一个全新的庞大秦国,亦需选拔出更多能吏来与寡人探讨”
“而军功制选拔出来的,往往只有武功之才,大多晋爵之人,对朝中琐碎政务着实束手无策,是以,他们只能空有爵位或担任乡县小吏,而律法学室之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