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的姊妹、皇帝的姨母,温太主与淑太主。自从宫变之后,太上皇移居兴庆宫,两位太主也不再频繁出入宫闱。
可能是离开了权力的中心,两位年近六十的太主并不像其他同龄的高官一样精神矍铄,而是神情慵懒散漫,手拿颇梨七宝杯2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葡萄美酒。
朦胧的灯光下,两人的姿态是极美的,非是皮相上的美,而是骨子里散出来的、淫浸富贵锦绣堆的奢靡之美。
阿四猜测八十岁时的自己,大概也是这幅样子——超出她上一世想象的奢侈生活。
直到宾客退散,夜幕降临,最后一点黄昏的也在天际落幕。
阿四躺在柔软的床榻上,绸褥、锦被、金纱帐,恍惚间似乎还能嗅到清晖阁将散未散的脂香。
人骨肉上、膏粱堆里,一层层盘剥下的靡靡芳香。
“公主满一岁后,眼瞅着就长大了许多。”
清晨醒来,阿四耳边清晰地响起了宫人垂珠的声音,不是往日里偶然听见的悄悄话,更像是正大光明的谈论。
这是很奇怪的。
丹阳阁的宫人谈论阿四的情况是时常有的,但当着阿四的面说道的人是极少见的。
垂珠与绣虎都是十二岁被掖庭局内官精挑细选出来的身家清白的小宫女。刚来丹阳阁还有几分闲谈的放纵,后来都被孟乳母重新调教过,再没有像之前那样在当值的时候谈论宫中流言的情况了。
再有一点,如果阿四没记错的话,值夜的是二十多岁的年长宫人,晨起面对的多是孟乳母,垂珠是不可能在床边大声闲谈的。
她的思绪好似比往日灵活很多,能用脑子想的东西也多了。有一种久违清醒感充斥在脑海里,不再像刚出生时那样仿佛裹了一层纱,模模糊糊的。
胡思乱想到这儿,阿四猛然意识到:她能听到的远不止垂珠的声音,还有更多的、杂乱人声、走动的脚步声、衣袖摩擦的声音,乃至于清风吹动梧桐树,树叶沙沙作响。
阿四从软榻上坐起身,她一动,守候的宫人立刻上前:“四娘今儿怎么醒的这么早?”
宫人替她如厕擦身穿衣拭面,然后周到地将她送到孟乳母的手上。在整个过程中,阿四确认了周遭的情况,垂珠并不在屋内。
她——姬阿四,来到大周整整一年之后,终于收到了老天爷附赠的一点儿好处。
假使卓越的耳力不会干扰她黑甜的睡眠的话,勉强能算个听八卦的好处吧。
显然,阿四比往日早醒来半个时辰,已是遭了报应了。
要知道上辈子,为了在刻苦的学习之余,留给自己一点儿娱乐空间,她的睡眠时间先是被压缩,然后在长期的熬夜状态下进入想睡睡不着的境地。万没想到,这辈子婴儿般的睡眠,居然戛然而止了。
早餐的肉糜羹、餐后的茶点都没能让阿四展颜,阴郁的心情持续到姬宴平兴冲冲地进入丹阳阁宣布了她要带着阿四出宫去参加灯会的消息。
原来小阿姊真的能带她出门玩啊,上辈子经常被放鸽子的阿四热泪盈眶,当场表演一个拍案而起,啃到一半的樱桃毕罗也不香了,糟糕的心情一扫而空,站起来就要跟着姬宴平走。
姊妹俩说走就走的架势唬得孟乳母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们细问:“公主这是要带着四娘往何处去?可得了陛下口谕?衣裳用具齐全了么?”
一连串的问题砸到姬宴平的脸上,姬宴平挥挥衣袖,自有内官上前与孟予解答。
中元节皇帝携太子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去皇陵祭祖,临走前抵不过姬宴平撒泼打滚,亲口允许了姬宴平与姊妹们在曲江池游宴。此时曲江池荷花正好,紫云楼处放河灯、赏花饮酒,岂不美哉。
“可是四娘才多大,陛下也未指名……”孟予不敢松口,使眼色叫人赶紧去请谢有容。
“既然都说是姊妹,当然也包括小阿四了。”姬宴平如是说。
姬宴平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对宫里人的心思再清楚不过了,绝不和孟予多做纠缠,和带来的宫人们抄起阿四就跑。
被争来抢去的阿四笑得开怀,两堵墙外都能听见。
姊妹俩就这样声势浩大地跑出丹阳阁,门口就有接应的马车,姬宴平抱着阿四三步并作两步上车,连贴身的内官都等不及,呼喊赶车的力士:“快走!不必等了,现在就出宫。”
孟予摆脱内官不顾仪态飞奔到门口时,只能远远望见马车尾巴,只有公主们的笑声还咯咯咯回荡在耳边。孟予气的啊,当场用俚语混雅言将内官喷得狗血淋头。
“哎,孟夫人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作为调皮捣蛋三公主的内官,她的脸皮早在日复一日的收尾工作中锻炼出来了,真诚地劝慰:“陛下哪里会不知道三公主的为人?早就派人先一步和谢郎君说过啦,此刻谢郎君只怕是在宫门口守株待兔了。”
听罢,孟予面前舒出一口气,眼神如刀恨恨地把内官切成十八块为止,转身进屋收拾东西。要不是她急着带人和物件赶上四娘,一定得好好和内官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