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帝带着太子去城外的十里长亭迎接大军凯旋,晚上又设宫宴款待众将士。
太子见到萧士及分外亲切,一直陪着他吃酒,两个人都灌得醉醺醺地,才被宫人扶着回到东宫。
太子一走,萧士及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不再装醉了。
九月初的天气,长安城已经入了秋,到晚间已经褪去暑热,只留一地阴凉。
不过男人在大殿里面吃酒,免不了又笑又闹,喝多了,就忘了上下之分,君臣之别,打打闹闹很是热闹。
永徽帝在上首看着大殿里一派热闹的景象,异常开心。——他这个皇帝,到底没有辱没祖宗。
只有这个时刻,他才能站在先帝的灵前,骄傲地说一句:朕没有错!
他弑兄杀弟,又逼父退位,虽然是被逼的,但是心里总还是有股歉疚挥之不去。
这股歉疚随着慕容皇后的逝去,愈加明显。
这些年,他对朝政一直处于半放弃的状态,一力在培养太子齐治。
就是对萧士及,他也是尽量放手,给他机会,给他权势,看他能走到多远的地方。
萧士及果然不孚众望,为大齐打下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块国土。
作为武将,能为国家开疆拓土,就是尽到了最大职责。
席上,永徽帝已经宣布了对萧士及的封赏。他已经是国公爵,正一品。因外姓不好封王,所以他已经是封无可封了。
但是为了褒奖他的功绩,永徽帝又封萧士及为天策上将军,封地洛阳,让他去洛阳组建天策府。
天策上将军,是永徽帝当年的封号,如今,他把这个称号转给了萧士及。
同时,永徽帝将范阳节度使一职,封给了安国公安子常。
这种封赏,很难说是升还是降。
单从级别、封地来说,萧士及肯定是升了,而且天策上将军可以掌握的兵权比节度使还要大。
理论上说,天策上将军能总领天下兵马。
节度使的兵力,也在天策上将军的总领之下。
但是从实权来说,他却是明升暗降了。
在范阳,萧士及就是范阳王,一切都听他的调遣。
但是现在,他只得把他在范阳经营的一切,拱手让人。
不过,让的人居然是安子常。
不得不说,永徽帝对萧士及这个人还是非常了解的。
范阳节度使一职如果封给别人,萧士及肯定会恼怒。
唯独只有安子常,萧士及不会有怨言。
这一道既捧又压又制衡的封赏一出来,满朝文武都对永徽帝佩服得五体投地。
就连当初一直弹劾萧士及在战场上收受贿赂、广纳美女的死对头,都对永徽帝的这一决定没有丝毫异议。
对于他们来说,只有把萧士及从那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上拉下来,他们就成功了。
而对支持萧士及的人来说,看见自己拥戴的大将军能够总领天下兵马,自然是更加心满意足。
这一道封赏中暗藏的机锋,只有极少数人才看得出来。
当然,这些人就算看出来,也不会说一句话。
萧士及高高兴兴地接了旨,又说了许多感激涕零的话,一切表现都无懈可击。
永徽帝不动声色,又封赏了他的两个小儿子,给他们轻车都尉的虚职。
宫宴过后,萧士及回到柱国公府,一边使人给范阳的杜恒霜报信,让她收拾东西,打点行装,要跟他一起去洛阳,一边使人去京兆尹府送信,说要求见许绍和方妩娘。
第二天,萧士及来到京兆尹府许绍的外书房。
许绍亲自出来迎接他,特别激动地问他:“东西拿到了吗?”
萧士及点点头。
许绍亲手关上外书房的大门,转身问萧士及:“能不能给我看看?”
萧士及递给他一个小油布包,淡淡地道:“这是我抄录的一份。真迹在我府里。”
许绍一愣,佝偻着身子苦笑道:“你还不相信我?”
只给他看赝品,自然是怕他毁了真迹。
“不是不信你。只是朝阳和朝义公主都已死去,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的人,大概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者,还有你两个大儿子。但是他们跟你是一体的,自然不会跟你过不去。”萧士及背着手,眉目森然,看着许绍那张日益苍老的面庞,缓缓说道。
许绍恢复了平静,直起身,也看着萧士及,道:“你就算不信我会守诺言,你也该信我为了我们许家,是不敢有半点轻忽的。”
萧士及点点头,“这点我信。”如果不是为了许家,以许绍的聪明才智,他何至于左支右绌到这种地步。
“那你为什么不给我看真迹?”许绍追问道。
萧士及定定地看着许绍,另一只手里摩挲着一个精致的香囊,一字一句地道:“但是我不信你告诉了我全部的真相。”
什么是谎言?——部分的真相,也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