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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13 / 109)

,一觉睡到二更多天起身出门,她就有个清清静静的一夜。否则,往往突然醒来,拖手拖脚地纠缠不休。她一想起他那臃肿蠢笨的身子,一口黄板牙,还有经常因“流火”发肿的那条右腿,心里就腻烦了。

尤其是这天,她连上床挨着他睡都不愿。一个人坐在那里,思前想后,越想越委屈,眼泪就断线珍珠似的,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滚,流湿了衣襟一大片,最后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一哭将葛小大哭醒了,翻个身撩开帐子,怔怔地往外看了一会儿,大声问道:“喂,是你在哭?”

小白菜是他翻身撩帐子时,听见帐钩响动就知道他醒了,所以听得他发问,并不觉得意外,也不回头答话,只取一方手绢,悄悄拭干了眼泪。

“你哭什么?”葛小大问,“回一趟娘家哭一趟,何苦?哭坏眼睛,自己晦气。”

回一趟娘家哭一趟,自然是因为所适非人,自伤命薄,平常如果听见他这样说,会起反感,而这天却觉得有点对不起丈夫,却又不便作何表示,唯有依旧保持沉默。

“啥辰光了?”

小白菜看一看那只旧自鸣钟说:“十二点!”

这只钟经常要快半个钟头,十二点就是十一点半,二更早过,三更将到,葛小大颇为惊慌,急急起身,口中连连说道:“迟了,迟了!豪燥,豪燥!”

“豪燥”是杭州府一带的土话,通常是用来催促脚步加快些。小白菜便起身为他递衣服,冲盐汤——据说可以消火消滞。

葛小大口中的“豪燥”,也是一种自我催促,无奈腿短而肥,又登“流火”,七颠八冲地,样子笨拙得丑陋了。小白菜看在眼里,将她刚才内心中因为做了对不起丈夫的事而起的疚歉之意,冲得干干净净。

送走丈夫关上门,依然是独倚孤灯。那件“对不起丈夫的事”,虽然浮上心头,却没有什么感觉,或者说是没有什么余味。就像饿了时随便找点东西塞肚子那样,饱了就丢开了,不会去多想它。

可想的还是杨秀才。说要搬了来,怎的又不搬?挑定的好日子,早已过了,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是骗人的话。

哼!男人,尤其是这种油头光棍,没有一个好东西!小白菜想想气了起来,咬着牙咕噜咕噜在骂:看你再来了,会不会理你?

“大爷,你看!”兴儿指着对面檐下说,“小白菜,穿得好漂亮。”

杨乃武抬眼看时,只能摄取到一个背影。身段苗条,像是小白菜,可是别的就全不像了。她穿一件洋缎的夹袄,下面是玄色料子滚花边的散脚裤,那种料子似绸非绸,似缎非缎,虽叫不出名堂,但一望而知是洋货。头上梳个玲珑俏括的堕马髻,簪一根玳瑁簪子,上方插一柄高背细齿的小牙梳,光看形状就知道又是洋货。

“瞎说八道!”杨乃武心想,她身上这几样洋货,就在省城里,也是很少见的东西,凭葛小大起早落夜磨豆腐,就能替他老婆备办得来?“不是的!”那么是谁呢?对了,他想起来了,是北门有名的土娼“一夜红”。

兴儿却不承认是瞎说。“是啦,是啦!大爷,”他斩钉截铁地说,“一定是!”

“如果不是呢?”

“大爷请我吃个‘栗爆’。”

“好!”杨乃武勾起食中两指,在兴儿额上比画出要凿栗爆的样子,“如果不是,看我饶你?”

“大爷,”兴儿反问一句,“如果是呢?”

“买块栗糕你吃。”

说了这一句,杨乃武加快脚步,赶过小白菜的头,在一家丝线店门口停了下来,装作看丝线,慢慢回过头,看得清清楚楚,输了东道了!

“阿嫂!”他脱口叫了出来。

小白菜本是低着头在走,闻声抬眼,想不理他却办不到,不过脸上并没有笑容。“我道是哪个?”她说,“原来是贵人!”

语气不大对劲,杨乃武愣了一下问:“阿嫂,多时不见,一见就挖苦我,说我是什么贵人?”

“不是贵人,自己说过的事情怎么会忘记?”

杨乃武诧异,是许了她什么事忘掉了?在这思索未答之际,只见小白菜已经翩然进了丝线店。

他不知道她本就要来买丝线呢,还是借此延挨辰光?如果是借此延挨辰光,又不知她是打算等他过去了再走,摆脱纠缠,还是因为路边相语,惹人注目,暂且避一避。

当然,他宁愿认为她是暂避。好在男人买丝线,亦是常有之事,所以接踵她的脚步,踏入店内。掌柜吴老头是素识,要过来招呼,他伸手一拦:“不忙,不忙!你先做完你那笔生意!”

看样子小白菜是特意来买丝线,只听她在关照,要哪种颜色,怎样粗细,一共几绞,显然是早就想好了来的。因此,这笔生意做得很快。等吴老头将丝线配齐,在拨算盘结账时,杨乃武终于明白了,小白菜所说的“贵人多忘事”是指什么。

就这时,店堂内走出一个中年妇人,是吴老头的续弦妻子,远远先叫一声:“杨大爷!好久不来了,是不是杨太太要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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