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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6 / 7)

错,不觉失笑。“这一说,她不是天生走的桃花运吗?”他紧接着又说,“多子又没有一个儿子是她的,怕只有八大胡同的姑娘,才有这种命。”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她到底不曾沦落风尘。”

“就是这话啰!”汤化龙问说,“既然不是身不由主,生了儿子,自己抚养,又有何不可?”

“自无不可。不过,她到底是寡妇的身份,肚子一大,得想办法,要找‘换骨神方’。岂不是有子而无子?”

“‘换骨神方上药通’!”汤化龙念了一句李商隐的“登厕”即兴,而被误解为描写堕胎的诗,“原来如此!”

“她也生过两个儿子。为了遮人耳目,一个是请人装假肚子,自己拼命把肚子勒小,她这里发动,装假肚子也发动了。一生下来,只知道是个男孩,看都没有看一眼,就让人抱去了。白替人养儿子,还花多少钱,担多少心,费多少事!实在划不来。所以下一次改弦易辙了。怎么改法呢——”

改了到日本去待产,安安稳稳生下来,也是个白胖儿子。不道那年日本流行猩红热,养了三个月就夭折了。

“那人算她的命,不要讲名义,讲实际,爱干什么干什么。只要不悔,逍遥自在一辈子。如是云云,就形成她这么一个看上去神秘莫测的人物。”

汤化龙静静地听完,自然而然地问出一句话来:“莲伯兄,你何以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自己告诉我的。”

汤化龙恍然大悟。“她特为到日本去生的那个儿子,一定也是泰伯之后吧?”他问。

泰伯是吴氏的始祖。汤化龙的意思是,魏太太在日所生而夭折的一子,就是吴景濂的骨血。这一猜,由吴景濂的笑而不答,便知猜对了。

“现在谈点正经。”吴景濂一本正经地问,“听说你们研究系想跟段内阁合作的目的,是在财政方面有一番抱负要发抒?”

问到这话,汤化龙便知他对研究系有相当了解,“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瞒他不得,当即答说:“是任公有一番理想。大家都觉得他的看法不错,愿意支持。”

“理财不是纸上谈兵的事。理想固然不能没有,实际亦不能不顾。你们夹袋中总有在实务上拿得起来的人吧?”

“任公心目中大概有人。”汤化龙听他是探测的口气,就不肯说得太多。

“李赞侯?”

赞侯是李思浩的别号,现任财政部盐务署长,代理次长,是段祺瑞的心腹之一。汤化龙笑笑,没有作声,当然是绝不可能的意思。

“这样说,我听到的消息就不错了。”

“你听到什么消息?”

“说研究系预备找王叔鲁合作。”

王叔鲁名叫克敏,杭州人。他的父亲叫王存善,前清以佐杂起家,当到候补道,是广东官场的“能员”,也是“红员”。王克敏举人出身,当过留日监督、直隶交涉使,长袖善舞,日本方面的关系很好。研究系确有找他合作的打算。如果梁启超能入阁掌财政,预备请王克敏当次长“管家”,去应付那班军阀,他好专心一致去发抒他的“整理财政”的抱负。

汤化龙对此消息不作证实,却先问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逸塘那里。”

“逸塘怎么会知道?”

“咦!你不知道叔鲁是逸塘的干女婿吗?”

“这我可是孤陋寡闻了。”汤化龙问道,“这门干亲是怎么结的?”

“是在胡同里结的——”

吴景濂口中的“胡同”,是“八大胡同”的简语。艳传人口的“八大胡同”,姑娘大别为南北两帮,泾渭分明,各不相犯。而又帮中有帮,北帮分本帮、旗帮,南帮分苏帮、扬帮,以及不属于苏、扬二地的外江帮。北地胭脂不敌南朝金粉,苏帮佳丽,尤为个中翘楚。八大胡同的“窑子”,分为三等:一等叫“清吟小班”,简称“小班”;二等叫“茶室”;三等叫“下处”。苏帮自然都在小班中,而小班又以韩家潭为最多,这里是南帮的大本营,居八大胡同之首。

这年韩家潭的“双凤堂”小班,来了个投靠的“带档娘姨”顾妈。她小名阿巧,是苏州木渎的一个童养媳,不曾“圆房”便成寡妇。木渎这个地方,常有上海“长三堂子”的人来物色人才,看阿巧着实有几分姿色,便跟她婆婆接头,出价两百大洋买断。阿巧不肯随人摆布,悄悄逃到上海。但人海茫茫,仍旧只有投奔在长三堂子做娘姨的乡亲。先是不肯下水,只以收洗衣物自活。乡亲看她有志气,也觉得她可怜,替她出面做好做歹,从她婆婆那里,逼出她生身父母所立的笔据,还了她自由之身。

不久,阿巧嫁了个在跑马厅为马夫做下手,清扫马厩、遛马喂槽的小马夫。夫妇俩克勤克俭,颇有积蓄。不道好景不长,那小马夫为一匹马踢中要害,不治而亡。三十未到,已是两番居孀,便有乡亲劝她:“你天生吃堂子饭的命,认命吧!”事实上不认命亦不可能,因为有个“专门克夫”的名声在那里,想再嫁亦很难嫁;就算能嫁,又岂能择人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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