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淋漓。他听出琴曲名为《思归引》,是卫国女子所作——昔日卫侯有女,邵王慕她贤美的名声,求聘为妃,未婚而邵王薨,太子想留住她,卫女不从,于是被拘于深宫,欲归不得,因而援琴作歌,曲终自缢。这是不祥之声,荆轲忧疑不止,无法想象她奏此曲的用意。
果然,一曲既罢,夷姞哀声高唱,是《思归引》的曲文:
涓涓泉水,流及于淇兮。有怀于卫,靡日不思。执节不移兮行不隳……
歌声低了,琴声乱了!荆轲大为诧异,抬头一看。夷姞脸色苍白如纸,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完全失神了!
“蓬”的一声乱响,夷姞一手打在琴上,一手紧按着小腹,把头垂了下去!
“妹妹,妹妹!”荆轲失声大喊,伸出双手把她抱在怀中,脸上、手上已经发青紫了!
“轲!”夷姞喊,声音很低。
为了要听清她的话,荆轲屏息着不敢哭出声来。
“生为荆家人,死为荆家鬼。告诉哥哥,我要归葬卫国!”
荆轲陡感彻骨的寒意,但方寸之间,还未大乱,大声问道:“你吃了什么?快说!”
夷姞没有说话,却听得门口一声狂喊:“公主!”接着,一阵风似的卷进一条影子——季子扑倒在夷姞身旁,痛哭失声!
“别哭!”荆轲厉声喝住,“公主服毒了,叫东宫舍人快找医师来,越快越好!”
“噢,噢!”季子哭着答应,飞也似的奔了出去。
“妹妹!”荆轲转脸又问,“到底服了什么?快说啊!”
夷姞无法回答,只看她把腹部按得越紧了,还紧咬着牙,紧闭着眼,极力熬忍痛苦,荆轲看在眼里,冷汗直冒,跟夷姞一样觉得九曲回肠,寸寸断裂。
夷姞的脸色居然缓和些了,她疲倦地睁开眼,凄然摇头:“用不着找医师!趁这一刻,我还有口气,要问你句话。”
“你说,你说!”荆轲屏息着静听。
“你可知道我为何特地赶了来?”
“只为,只为……”荆轲猛然省悟,“绝我想你的念头?”
夷姞浮现了极欣慰的微笑:“你果然是明白人。明白我决不肯陷你于不义。”
“妹妹!”荆轲痛心疾首地说,“多怪我!若非我意志不坚,有动摇的迹象,你不会走此绝路。说起来又是我害了你!”
“你莫如此说!”气息微弱的夷姞,用尽全力来把她的声音提高,“你死我不独活。此志早决!”
是的!她不是一时冲动——荆轲回想这两天相处,她的话中,时时流露出必死之心,只恨自己气浮心粗,忽略她话中的深意,终于造成了永难弥补的遗憾。此刻,无论如何要把她的生命挽救过来;但荒村野驿,哪里去找医生?如等东宫舍人,渡河回城,把宫中侍医请来,只怕早已香消玉殒。一念及此,他内心的焦灼痛楚,自觉受鼎烹的酷刑,亦不过如此!
像头病猫似的蜷缩在荆轲怀中的夷姞,此时正抬起抖颤的手,向他左胸去探索,很快地,她把手停住了,按着那包特制的毒药——荆轲贴肉衣衫上有个口袋,是夷姞亲手缝制,并且当着他的面,亲手把那包毒药放了进去的。
“记住!”气息仅属的夷姞,挣扎着嘱咐,“药方发作的时间——我是正午服的药。”
完了!这是无法解救的毒药!
“轲,走吧!我先走一步,泉下相见!”
也许是所谓“回光返照”,她说这句话时,神态平静,声音清晰——只略略低了些,但说完这话,眼睛便慢慢地阖上了,嘴角仿佛还隐隐含着笑意。这使得荆轲记起落花时节,曾有一天与夷姞策马同游,将酒饯春,倦游归来,她吵着腰酸腿疼,随后便偎依着他悄悄睡去,那份恬适的睡态,正与此时相似。
这甜美的回忆,也只不过在他脑中一闪即逝,接着便是摧肝裂胆般的惊痛,大声喊着:“妹妹,妹妹!夷姞,夷姞!”
夷姞是再也听不见荆轲的声音了!一摸她的胸口,凉到他的心底。
“公主,公主!”
季子踉踉跄跄地奔了进来,后面跟着东宫舍人、驿吏和一个须眉半白的老者,想来那就是不知何处找来的医师了。他们一看到夷姞的姿态和荆轲的神色,立刻都目瞪口呆地站住。
“苦命的公主!”季子失声而喊,扑了上来,拥住夷姞的尸体,抢地呼天地哭了起来。
荆轲却没有眼泪,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双腿一软,又跌坐了下去。东宫舍人上来扶起了他,并且顺着他的趋向,护持他向外走去。
“荆先生——!”季子厉声狂喊,“你,你没有句话就走了么?”
荆轲停住了脚,吃力地转回来,迷惘地问:“你要我一句什么话?”
“公主怎么死的?叫我跟太子怎么交代?”
“噢——”荆轲举手敲一敲头,紧闭着眼,尽量把棼乱的思绪集中,才能回答她的一问。“你告诉太子,”他迟滞地说,“公主是为国而死的。公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