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平静如常,黎民百姓中,没有人知道一件关乎国家存亡的大事,已经发生。
只有西城的关吏,心知有异。前一天,他刚奉到严令:非执有新颁的关符,不准出城。而就在第二天一早,络绎不绝驶来了许多“路车”,驭者都持有东宫特颁,免予检查的符令,同时车帷遮得极其严密,所以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不过,可以料定必是贵人,因为“路车”是公卿大夫和将帅所用,装饰极其华美,只是那些原该插在车上的五光十色的旗帜,却都卷而未用,悄悄地验了关,直驶出城,一指往南。
往南不远,便是作为燕国京城南面屏障的易水。“路车”到此,都停了下来。车中贵人麻衣如雪,一个个都无笑容,默默地听从东宫执事的引导,上了渡船,冒着劲急的西风,往对岸驶去。
对岸有一片房屋,那是燕国专为招待过往宾客下榻之用的“传舍”,燕国赴秦的专使荆轲和秦舞阳,将从这里出发,循陆路西入咸阳。
白衣冠的贵人,以及不是贵人,而为荆轲好友的武平、高渐离、宋意,都早就到了“传舍”。他们是来送行的,但亦等于送葬,所以一律服孝。生离而兼死别,有着双重哀伤的心情,每一个人都是端然默坐,以致偌大一座厅中,静寂如死,偶尔听得有欷歔之声,虽打破了死寂,却越发使人觉得心头沉重,郁愤难宣。
“来了!”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声音极轻,但没有一个人未曾听见。
于是大家一齐都站了起来,往厅后望去,厅后即临易水,再望过去,衰草黄尘,迢递直到天际,西风呼啸着卷过叶叶芦苇,催动拍岸的惊涛,摇晃着带来一艘特大的渡船,船中是荆轲、秦舞阳和太子丹。
白衣冠的宾客自动在岸上排成两列,俯首迎接致敬。东宫舍人亲自系好了船缆,搭好跳板,在太子丹引导之下,荆轲和秦舞阳都上了岸。他们的步伐,一个从容,一个轻捷——轻捷的秦舞阳,双手捧一个封固严密而髹漆得十分光亮的木匣,那里面是樊於期的首级,背上斜背一个饰着美玉的长形锦匣,其中藏着督亢地图和徐夫人匕首。
“有劳各位跋涉,心感不尽。”荆轲很恭敬地说,同时视线逐渐扫过所有的宾客,最后落在武平身上。武平已激动得无法抑制了,但是那肃穆庄严的气氛,对他是一种束缚,他无法越班出列,说他要说的话。
“荆卿!”早已退隐林泉,不问国事的太傅鞠武,颤巍巍地叫了一声,便禁不住老泪纵横,也无法再往下说了。
荆轲赶紧上前扶住他的双手,想找一句彼此会心,足以安慰他的话,偏偏一时想不出来,低头半晌,只说了句:“太傅,请安心颐养!”
“是,荆卿,全要托你的福!”
“都请进去吧!”东宫舍人在一旁说,“西风甚厉,这里不是深谈之处。”
于是,经过一番揖让,终于还是荆轲领头,在东宫舍人引领之下,进入传舍大厅。两位主宾,由太子丹陪伴着,背临呜咽的易水,面南而坐,其余宾客,按照官位年齿,依序列坐在东西两面,都是肃然无语,用沉默来表示他们对荆轲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敬意。
行过一巡酒,该做主人的太子丹说话了。
“荆卿!”太子丹以略带嘶哑的声音,吃力地说,“你知道我此时的心境,不是语言所能表达的!”
荆轲点点头,招呼着秦舞阳说:“舞阳!你我借此一爵酒,谢太子平日相待之厚。”
“是!”秦舞阳有些受宠若惊似的,回答得极其响亮,举爵的手,由于兴奋的缘故而微微发抖,以致把酒泼了出来,但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是失仪而可笑。
荆轲也从容地干了酒,并且拈了一粒松仁放在嘴里咀嚼。
“荆卿!”太子丹又踌躇着说,“今日一别,音讯难通,可还有什么话交代给我?”
这是问他可有遗言?荆轲不由得有些心惊,定一定神,轻轻答道:“请善视公主!”
“这!这尽请放心。”
“劝她早嫁!”荆轲的声音越发低了,低得仅仅能让太子丹一个人听见。
“我明白你的意思。”太子丹深深点头,显得相当感动,想了想,含蓄地说,“那也要看她自己的意向。”
荆轲不便再往深里谈了,只特别重复一句:“但愿太子明白我的意思,便无遗憾了。”
“你请放心,我尽力劝她。”太子丹又问,“还有呢?”
“武平,请赐照拂。”
“不仅武平,凡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一切都在我身上。不劳嘱咐。”
“这真感谢不尽了。还有一个人,请太子留意——盖聂!”
“噢!”太子丹极注意地问,“盖聂如何?”
“他也许还会来。但此来不见得会是好意。此中缘由,我跟公主谈过,问她便知。我请太子特别留意的是,不要因为他来意不善而有所排斥。人才难得!”
“好!我问了夷姞再说,总之,我照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再有就是昭妫。此事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