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情平和的桂子,抢着打断了她的话:“浣纱,你快去告诉小娘子。我来接待十郎!”
浣纱也会意了,想一想,好不容易喜从天降,且让他们先见了面再说。有多少委屈,反正以后总有跟他算账的日子,不必忙在一时。
“小娘子,你猜是谁来了?”
“谁?”小玉细看了看浣纱的脸色,忽然双眼睁得极大,又惊又喜地问,“是十郎?”
“可不是!”浣纱如释重负似的说,“我的老天爷!朝思暮想,可总算盼着了!”
小玉再顾不得跟浣纱说话,匆匆出了卧房,三脚并作两步,往前厅走去。但走不了几步,便气喘心跳,不能不停下来。
浣纱赶到她身边,一看她这神气,自然有所警惕,心里深深懊悔,不该忙着通报,该先跟李益把话说明白了,才比较妥当。此刻却是来不及了,只好先把她的痴心,点一点破,让她心理上有个准备,才不会发生意外。
于是,她以低沉而认真的声音说道:“小娘子,十郎今非昔比了。今日之来,意不可测,小娘子须做最坏的打算。”
“如何叫作‘最坏的打算’?”
“须防他翻脸无情。”
“不会的。”小玉停了停,缓过气来又说:“既然今日肯来,自然还念旧情。”
说完,她又往前走了。将出厅门,忽然畏缩,几近三年的刻骨相思,到底会落得怎么样的一个收缘结果?这以性命作孤注的一场赌博,到了揭晓谜底的一刻,她却不敢看了。
“怎么了,小娘子?”
“我怕!”小玉抚着胸口说。
“怕?”浣纱心想,越是这样,越容易让李益欺负,便即答道:“别怕,可也别生气。你只看他怎么说。”
他会怎么说呢?自然是解释、致歉以及和她商量今后的日子。三年的日子,只字全无,定然另有一番她所意料不到的苦衷,倒真要听听他怎么说!
就这样想着,冷不防里面桂子已打起了门帘,第一眼就看到穿着簇新春服的李益,四目相视,浑疑梦中。他那较别时来得丰腴的脸上,她想象得到的愧歉之色,只有十分之三;她想象不到的愠怒怨厌的神情,却有十分之七。
盼望了多少日子,一见面所看到的竟是这样一张脸!小玉透骨一阵冰凉,两眼发黑,几乎支持不住。
“小玉,你……你好?”李益勉强说了这一句,站起身来,退在一边。
这好像是礼貌,其实是疏远了。小玉明白,浣纱和桂子也明白。
“你好,十郎!”小玉扶着门框,吃力地说,“想来你是真好。比从前胖了!”她不自觉抬手摸着自己的脸,棱棱角角,尽是骨头,相形之下,把压抑已久的哀怨,一下子都挑了起来。“我——”她强忍着眼泪,但改不去话中的哭音,“我可是瘦了。你看我,瘦得这样子。”
李益木然无语。他知道她是为他瘦损的,但他也知道承认了这个事实,便有责任,便有麻烦——做了两年捞过大把钱的官,他已学会了紧要关头狠一狠心、挺了过去的秘诀。“哼!”他在心里冷笑,“你们弄这诡计,把我骗来了,打量我会听你们的摆布?那叫做梦!”于是,他微微仰脸,冷漠的视线,落向小玉的上方。
冷眼旁观的浣纱,简直肺都要气炸了!然而为来为去为的是小玉,今日之计,无论如何要把局面挽救过来,第一步要把它由冷变热,这便得学一学鲍十一娘的手段了。
“哟!”她做个打趣的姿态,“三年不见,倒真像是生疏了!来,来,小娘子,你先坐了,听十郎慢慢儿说。”她扶了小玉坐下,又去拉李益的手:“十郎,你也请坐。不忙,有的是从容细谈的工夫。三年间,多少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是不是?十郎,你请放心!小娘子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做了官,又有白发老娘在堂,自然身不由主。这些,小娘子无不体谅的。往后若有难处,既是同枕共衾的人,都可以商量,十郎,你只想一想,小娘子一片心都在你身上——”说到这里,有些接不下去了,她便使个眼色,努一努嘴,暗示他去赔个笑脸,说几句好话,而犹恐他不明白,特别再补了一句:“十郎,你是绝顶聪明的人,女儿家的心,摸得最熟,不必我再废话了。”
默默听着的小玉,觉得浣纱的话,句句打入心坎,越发觉得心血如沸。同时又想到她平时只要提起李益,便横眉瞪眼,从无好嘴脸,而真的见了他,却是绸缪婉转,曲尽卫护,可知她是为别人受了多大的委屈。这对于浣纱的感激,加上她自己的委屈,并作翻江倒海的眼泪,呜咽不止。
而李益却又是一种想法,“真好做作!”他在心里说。同时又想:这盘账不能细算了,算起来还不清。且让她开个价,再作计较。
于是,他说:“事与愿违,就如你所说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既然你家小娘子完全体谅,自然最好。别的也不用说了,只说,要我怎么样吧?”
一听这话,小玉哭得更厉害。浣纱却是火气直冒,忍了又忍,还是气得说不出话。倒是平静的桂子,答了句很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