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流动了景江。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一身湿衣服也换掉,裴英下意识的摸到腰间,只剩下一柄刀鞘,匕首丢了。
“陛下,您还好吗?”佟桦与裴英差不多年纪,先前一直在他手底下做副将,后来得了他的提拔成了玉门军营的将军。裴英做了皇帝以后,特意拨派他去西南剿匪,如今战胜归来也得了大将军的封号。
裴英摇摇头,头脑还有些发晕,“朕睡了多久。”
佟桦回话说:“您已经昏睡一天一夜了,城北军将您从江里捞起来的时候,你身上伤的厉害,他们不敢带您车马劳顿,只能就近在这儿休养。”
那日一双血红的双眸吓坏了众人,连佟桦也不由得担心,“陛下,属臣多言,您身体有亏,太医诊治了,说您体内有……蛊虫。日后切勿动怒,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开刀取出。”
闻言,裴英只觉得好笑,转过头看一旁跪在地上的太医,“你觉得朕还有得治?”
太医把头磕到地上,紧张道:“陛下是天子龙体,只要好生调养,总还有转机。”
裴英追问:“有几成把握?”
太医犹豫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靖国内并无蛊虫入身的病例,臣等也只是在医书记载中略微习得一二,并不熟悉其中诊治医理,若是能请到南疆巫医,必然能增加成算。”
客栈楼下的路直通码头,正值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一声吆喝闯进楼上人的耳朵中,“糖葫芦——”
裴英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窗外,看不到那包裹着糖衣的红色果实,只听到这一声吆喝便心痒难耐,吩咐说:“去给朕买个糖葫芦回来。”
身在皇宫的皇帝什么珍羞美味没吃过,刚从昏迷中醒来不吃饭不喝水,竟然开口要冰糖葫芦。佟桦摸不着头脑,谨慎地问:“陛下若要用膳,下头厨子都已经备好了。”
佟桦为人温和,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与裴英待在一起并不过分拘谨,是君臣也是战场上一同拼杀过的战友。
坐在床榻上的皇帝面色苍白,眉眼间是阴鸷的锐利,“用膳不急,去买吧。”
佟桦不解地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两人,裴英又问:“若是蛊虫取不出,朕还能活几年?”他低着头,微垂的眼睫漆黑浓密,如寂静深沉的夜色一般,看向太医的眼神莫名阴郁。
寄生在身体里的蛊与他共生了多年,虽然没能要了他的命,但也时常让他饱受折磨。若能有办法将它取出必然是好的,但开刀取蛊这种事又不是吃药喝汤,不能百分之百成功。
一国之君身体有亏,反而要倚仗苗疆的巫医前来整治。这消息若是传到南疆去,只怕对两国的议和没有好处。
南疆国小民弱,向来是对大靖没有威胁,若是被他们抓到大靖皇帝的弱点,难保他们会以巫医交换什么利益,万一再让巫医动些手脚,他依旧是处在危险之中。
太医恭敬应答:“若是放着不管,陛下……恐活不过三十岁。”
说完只剩下冗长的沉默。
透过二楼窗子的缝隙能看到外头江水在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冬日的寒风悄无声息地的灌进来,屋里烧着的炭火噼里啪啦的响着,细微的声响在沉默的范围中无限放大。
过了许久,裴英垂下的头稍稍抬起,阴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讥诮的笑意,“早知道这么短命,朕还做什么皇帝,不如死在战场上的好。”
若是当初没有回京,没有做劳什子的皇帝,哪怕是战死沙场,玉明熙也能记着点他的好,不至于像现在这般避他如蛇蝎。
太医卑微的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裴英厉声吩咐:“今日此事不要再对别人讲起,若是泄露出去,朕要你的命。”
“是,臣不敢。”
过了一会儿,佟桦拿着一支糖葫芦回来了,敲过房门走进来,将糖葫芦呈到裴英面前。
裴英捏了竹枝,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糖裹着红色的山楂,满怀期待的咬下去,入口是酸甜的滋味,是他小时候想吃一直没能吃到的味道。原来也没那么好吃。
吃了一颗后,把剩下的随手一放,裴英皱着眉头问,“追到她了吗?”
佟桦脸色有些不好,立马跪在地上,“郡主的船已经使出了景江,我们临时准备的船不比大船帆大风足,追了一天后,跟丢了。”
裴英眼睛一闭,攥紧了拳头。
“陛下切勿动怒。”佟桦跪在地上抬头看他,规劝道,“恕臣多言,以下乃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的帝王,不该为男女私情左右,郡主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义女,誉王妃母子、林太师一家,乃至微臣麾下的薛兰儿都颇为敬重郡主,陛下若是执迷不悟,只怕是要惹群臣众怒。”
“你也觉得朕做的不对?”裴英道,眼神冷漠空洞。
佟桦紧咬牙关,冒死进谏,“陛下,您是帝王,首先要考虑的应当是百姓的安居乐业,是大靖国的前程,若非如此,只会导致国家混乱,时局动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