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的也只有这件婚事。寻来的不是世代簪缨的世家女,就是手握兵权家中忠直的将门女,再不济,就算家世略逊一筹,那也是能叫一州之人称赞的美人与才女……可怎么也没想到,文琢光他自己最后挑了个三不沾。
父子俩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对话。文琢光也回过头去,难得地同皇帝认真地说:“我若是选定了一个人,旁人再好,我都不会去看了。”
皇帝出神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宫殿的台阶下,忽然就扬声说:“孟云啊。”
金吾卫将领孟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他贴身拱卫生性多疑的皇帝,几乎已经成了皇帝的影子,一贯都是随叫随到的。
皇帝说:“你看阿徵的性子,是不是同小竹很像啊?”
孟云沉默了半晌,才道:“太子隐忍内敛,只是到底仍是青年,难免略露锋芒,倒是同昔日的孝懿皇后一模一样。”
连说的话都一样。
那时候许家人劝许青筠再换一个成婚对象,别非要选文清客这个不嫡不长不受宠的皇子,可许青筠却说:“我选定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旁人再好,我都不会去看。”
皇帝咳嗽着笑了起来,眼中难得有些温情。
……
蒹葭殿内,众人震惊地抬起头,见到太子立在华柔止跟前。
孙贵妃的话便脱口而出:“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文琢光道:“父皇已为孤赐婚,孤的婚事便不再劳烦贵妃娘娘相看了。”
文琢熙一贯有些怕他,这会儿见华柔止被他牢牢实实地藏在了身后,便收敛了一些方才阴鸷的注视,转而阴阳怪气地道:“那倒是要恭喜皇兄,抱得美人归了。”
文琢光淡淡地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不必恭喜。九皇弟宫中美人甚众,自然无需来羡慕于我。”
文琢熙顿时皱眉。
孙贵妃注视着太子,只是隐约有几分心惊。她有些想不明白,太子为什么放着那些世家女不娶,非要娶名不见经传的华家的女儿?……华柔止瞧着,虽有几分像昔日的孝懿皇后,可随便娶了做个侧妃就是,要她当太子妃,太子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难道,他根本就无需妻族的助力么?
柔止并不知道旁人已经因为文琢光方才的几句话而转过十个八个念头。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心里想的只是文琢光方才的话。
他说她是太子妃?……
少女心中有些隐秘的欣喜,可旋即又被一丝丝恼怒所取代。
等出了蒹葭宫,她便松了口气,埋怨他说:“殿下,你怎么乱说呀?”
文琢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反问:“你以为我是乱说?”
“自然,”少女理直气壮地看着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怕孙贵妃为难我,心急之下编的借口,不是么?”
文琢光:“……”
不,真的不是。
许是他无声的目光之中的谴责意味太过于强烈,柔止渐渐地便有些回味过来,她手指头绞着衣带,忽然又说:“不会是真的吧?”
他不言语,只是无声地凝睇着她。柔止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的意思,她面颊渐渐染上绯红,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像是没有回过神。
文琢光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转移了话题:“孙绿竹没事找你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柔止老老实实地说,“就是她可能在给殿下选妃,然后那天东宫里头,我弄湿了你的画卷,被她给知道了?所以她好奇,想见见我罢?”
倒也不是不可能。孙绿竹也不会没脑子到这会儿对她动手。
文琢光知道自己是关心则乱,便缓和了神情,抬手去按了按她的脑袋,“嗯。你饿不饿?先去东宫,陪我一道用晚膳罢?”
柔止刚要说好,文琢光却忽地回味过了什么,他皱眉道:“你方才喊我什么?”
柔止:“殿、殿下?”
文琢光诧异:“怎么这般喊我?”
少女在他跟前,忽地便期期艾艾地低下了脑袋,月光皎洁如水,她绣着银线的裙摆迤逦流淌过玉阶,伸出细细的手指,拉住了他的衣摆。
“喊哥哥太孩子气了,”她小声说,“我不喜欢殿下总是把我当成孩子。殿下不也一样么?……你近来,几乎不喊我扇扇了。”
文琢光不由有些好笑。她一贯没心没肺的难得几次在他这儿心细起来,也叫人十分动容。他抬手摸摸她的脸,说:“叫殿下太生疏了,若是不想喊我哥哥,我字为‘徵’,喊我阿徵也可。”
她忍不住浅浅地笑,抬起手去勾住他的手指,被他反手握住。她细嫩的手指在他掌心中有一下没一下地画圈圈儿,只是喊他:“阿徵?”
文琢光“嗯”一声,低头去看她。
她满眼笑意,眼睛里明亮灿烂,像是装了整一条星河。
在她的笑容里,他所有的那些幽微心思,所有的满腔不平与愤懑,所有因为遭遇不公而生出的烦闷恐惧,似乎都能够即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