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一个瞬间,他便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那柄剑贯穿顾檐梅的肩头,自后背洞穿而出,鲜血顺着剑尖汩汩涌出,连成线流到地面上的声音异常清晰。
随后,又有好几幅逃亡路上的画面浮现在谢凌风眼前——
顾檐梅挑开了劈向他的刀,拦下了刺向他的剑,挡下了射向他的暗器;顾檐梅让他们先走,自己则留下断后;顾檐梅让他们休息,自己则不眠不休地站岗警戒;顾檐梅让他们坐到破屋仅剩的干燥处,自己则瞒着重伤站在外面淋雨……
这十二年来,他被满心的愤恨蒙了眼、遮了心,只看得见顾檐梅身上的血腥罪孽,却看不见顾檐梅眼中的疲累悲凉。所以,他竟然将那些回忆全都忘记了,他竟然从未信过顾檐梅!
如今,他终于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切,他终于知道是顾檐梅站在了他的面前,为他挡下了所有的恶,所有的痛,所有的不堪。
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无数记忆的片断掠过谢凌风的脑海,又如浮光掠影,顷刻消散,最后终于回溯到整个故事的,停在了一幅画面上——
恍惚是他六岁那年的冬天,顾檐梅跟随母亲来到千音阁的那一天。那天他拉着林偃月的手,撞进屋子里的那团热闹里,就看到一身白衣的顾檐梅站在屋子中间,他立刻舒展眉眼笑起来,惊喜而急切地叫了一声:“表兄。”
谢凌风慢慢舒出一口气,眼睫微动,回忆的画面倏然消散,眼前又是漫天金色的银杏,流光炫目,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谢凌风放在腰间的手微微动了动,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顾檐梅见状,忙伸过手去,将谢凌风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谢凌风轻轻勾了勾手指,想回握住顾檐梅的手,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胸前的伤口处还残留着箭上的冰寒之气,寒意和疲倦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
谢凌风突然觉得无比轻松,仿佛压在胸口的巨石被突然移开,整个人都松了一口气,身体似乎要漂浮起来。
谢凌风微微张口,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表兄……”
表兄,这一次,不用你救了。
表兄,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表兄,今生至此,情也好,恨也罢,都到这里吧。
一滴泪自谢凌风的眼角滑落,唇边的笑意有刹那的明亮,却又在瞬间黯淡下去,连同那双蒙了泪光的眼眸也慢慢阖上,永远失去了光芒……
顾檐梅轻轻握住谢凌风的那只手,有泪落在谢凌风的衣襟上。半晌,顾檐梅才发出两个音:“凌风……”
恍惚之间,顾檐梅似乎又回到了他刚到千音阁的那一天。那天,谢凌风急急地从门口冲进来,在房间内搜寻他的身影,待和他的目光相触,立刻笑起来,扬声唤他:“表兄。”
原来一转眼,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初见,他舒展了眉眼,声音稚嫩,喜不自禁地唤一声——表兄。
如今诀别,他灰败了面容,语调凄然,气若游丝地叹一声——表兄。
两声表兄,二十年光阴。
其间死生爱恨,都作弹指一瞬。
朱颜绿鬓在,怎敌心上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