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仲山下,瀛洲城外。
林偃月坐在马车里,将身体靠在车壁上,盯着车窗外看了很久,这才吩咐车夫启程。
林偃月此行的目的,是为了让谢凌风来找她。所以,桑白及自然是正大光明地放她走,不仅大张旗鼓派人送到瀛洲城内,还弄得满城皆知。瀛洲城是北方最繁华的城镇,想必很快她离开平仲山的消息就会传遍南疆吧。
此行的路线,林偃月之前就已经考虑好了。当年,千音阁被灭之后,他们曾经一路往南逃往,然后自西南折转往北,最后从北方的八角镇回到了千音阁。如今,她便打算沿着这条路走,在整个南疆兜个圈子,一直走到八角镇。而且,将这条他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在生命的尽头独自再走一遍,也是某种圆满。
林偃月避开夏云舒和乔贯华所在的白蕖城,一路南行,随后又经过了西南的几个城镇,这才折转向北。
半路上,林偃月绕了一天的道,去了一个比较偏远的城镇——淮城。
林偃月进入淮城,向人打听了许久,傍晚才找到城北的一所院子,然后让车夫停在院外,独自走下了马车。
林偃月站在门口,看着那破败的院门,门扉已经只剩下一扇,上面盘着一个巨大的蛛丝网。
二十多年前,她就出生在这所院子里吧。
这么多年,她竟然一直都没有机会来到这里。小时候,谢伯母他们不说带她来,她自然也不好自己提起;平仲山的那场大火之后,她离开千音阁,却不敢回到这里,因为怕谢凌风找到她;重回千音阁后,变故迭起,更是没有机会来。
如今,时隔二十多年,她终于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
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想好了,等她找到了谢凌风,做完了那件事,她便会回到这里。
她在这里出生,也在这里死去,或许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天下之大,她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供她暂避风雨,安然等待死亡的地方。
林偃月走到门口,弯腰避开那个大蜘蛛网走入门内,然后绕过一小座倒塌了一半的砖石影壁,进到了院中。
院中满地都是及膝的荒草,屋门倒塌,窗扇洞开,到处挂着灰白色的蜘蛛网。有一群麻雀被她的脚步声惊到,从地上飞起来,呼啦啦逃向了空中。
林偃月踩过荒草枯叶,走过厅堂,走过内院,终于走到了内室。室内满地都是厚厚的灰尘,间或散乱着一些瓷器的碎片,角落里有一张残破得不成样子的床。
林偃月走过去,脱下身上的披风垫在床上,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她是不是就出生在这张床上?
林偃月闭上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对年轻的夫妻,相依相偎坐在床边,似乎是笑着的,只是五官都很模糊。女子看着怀中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将头靠在男子的肩膀上。男子伸出手想去抚摸婴儿的小脸,却只敢轻轻地用指尖碰了一下那柔软细嫩的脸颊,然后便将手收了回去,发出惊喜的笑声,复又低下头,和女子一起轻轻唤着婴儿的名字……
林偃月的眼角突然有一滴泪落下来。过去的二十多年,她其实无数次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他们抱着小小的她,脸上满脸含笑,她却看不清他们的脸,他们用无声的口型唤她的名字,她却怎么都听不清他们的声音,她焦急地想要开口询问,张了张口却突然顿住,因为她从未唤过他们,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叫“爹爹”“娘亲”,还是应该唤“父亲”“母亲”,于是就在她顿住的那个瞬间,所有的场景都在瞬间变换,刀光剑影,鲜血漫天……然后,她就会从梦中醒来,擦一擦脸颊上冰凉的眼泪,翻个身继续睡去。
这一生,就连在梦中,她也从未知道自己真实的名字,从未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未唤过他们一声……
林偃月就那样在房间内坐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早上才出了院子,去街上买了些香烛之类的东西,到父母的坟前祭拜一场,随后便立刻重新启程。
她还有要做的事,不能停留太久。
…
林偃月离开淮城之后,便继续沿着之前的道路一路向北,一直都十分顺利。说是顺利,但对林偃月来说,其实是不顺利,因为她已经在路上走了二十多日,依旧没能打探到任何关于谢凌风的消息。
但是,就在即将接近此行的目的地——八角镇——的时候,林偃月却借着一场秋雨,突然停了下来。停下来,是因为林偃月开始犹豫,要不要绕路去一次大厘城。
当初在西域的时候,萧白雪曾说过,南疆最美在大厘城,有‘苍山雪、洱海月’的绝景。那句话中暗含了二人的名字,林偃月真的很想去看一看。这一路上,她吐血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够活多久,此时不去,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林偃月坐在客栈的大厅里,看着外面的雨雾出神,身边都是南来北往的客人,格外热闹。这样的热闹让她觉得舒心。
林偃月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到这场雨停了,她就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