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走到房间里,然后蹲下身,掏出怀里的手帕,慢慢将那些琉璃盏的碎片拾起来,小心翼翼用帕子包好。
然后,林偃月站起身看向谢凌风和夏云舒,唇边的笑意较方才愈加深了:“怎么,觉得愤恨?委屈?心痛?绝望?”
林偃月突然大笑起来:“你们三人合谋,一步步算计着去杀檐梅,你们有没有想过,檐梅他知道了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你们选了醉红妆的毒,又将毒药下在我的胭脂中,有没有想过,这十年来每当我往唇上抹胭脂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次,我只不过是让你们也感同身受一回。”
林偃月满含凄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消散,然后留下一室的静寂无声。谢凌风和夏云舒两人像是被林偃月的话定住一般,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夏云舒才从地上站起身,将衣衫裹在身上,又从地上拾起断刀放进刀鞘中,然后步履踉跄地向门口走去。
夏云舒的脚步停在门口,那里散落着满地的山莓。夏云舒突然想起初见谢凌风的那日。
那时的谢凌风还只是少年,脸上的笑容明朗,从山道那边向着她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包用青桐树叶包着的山莓。她插着腰拦住谢凌风,责备他偷了自己的山莓,谢凌风却没有生气,反而说她一个女孩子去太危险,不仅重新陪她去采了山莓,又护着她走过了那道山崖,一路把她送回家才离开。
夏云舒恍然想起,那似乎也是四月上旬,和今日一般,是个阳光格外明亮的日子。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她就将谢凌风放在了心里,到如今,整整十二个年头。
就在夏云舒恍神的瞬间,身后响起了林偃月的声音:“可惜这两盘山莓了。”
林偃月看着夏云舒的背影,语气格外愉悦:“当初,凌风将那片山莓移栽了一些过来,悄悄种在了万叶台的后山。后来,每到山莓成熟的时候,他就会带我一起去。他会用青桐树的大叶子做成小盒子,将采下来的山莓装进去,放在溪水中洗净了,然后递给我。我就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开开心心地吃。今日,我突然想起来又到了山莓成熟的季节,于是特意让婢女去采了一些回来。可惜,都吃不上了。”
夏云舒的肩膀剧烈颤抖,两行泪自脸上滑落,终于步履踉跄地走出门,赤足踩过那满地山莓,踩得赤红汁液如同鲜血,一步步走下了楼梯。
谢凌风将目光从地上的山莓上移到了林偃月的脸上,却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林偃月。林偃月方才说的关于山莓的回忆,谢凌风没有任何印象。他不知道是自己忘记了,还是那件事情本就不存在,只是林偃月编出来故意说给夏云舒听的。
林偃月看着谢凌风脸上疑惑的神色,于是露出一个笑,似乎是恍然大悟一般,道:“啊,是我记错了。为我种那片山莓的人,不是你,而是檐梅。每年夏天,在那条小溪边采山莓给我吃的人,不是你,而是檐梅。”
谢凌风呼吸急促,脸上涌现愤恨的神色,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片刻之后,那悲愤又尽数化作了哀伤,似乎已经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了无尽的疲累。
谢凌风将目光落在窗外,神色凄凉,声音有些飘飘然:“上次你和我说,你其实只是因为不能拒绝我的父母,所以才答应嫁给我。那之后,我一件件追溯故事的开头,才想起很多当年都没能注意到的事情。”
林偃月淡淡地道:“是么。”
谢凌风听林偃月语气冷漠,却只当没有听见,继续道:“我终于明白,当初我们一起去采山莓,你和檐梅为什么不肯过山崖,而一定要坚持回家了。我、贯华、云舒,我们都是父母宠惯了,从来不知道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在那么小的年纪,就要时刻听话懂事是什么滋味。所以,你和檐梅早已心心相惜,我却自以为你喜欢的是我。”
林偃月的眼眶慢慢湿润,却只是沉默不语。
谢凌风沉默地拾起地上的外衫披在身上,也没有再看林偃月一眼,然后径直走下了楼。
谢凌风刚离开,林偃月就听见楼梯间传来了脚步声,是端着晚饭上来的婢女,见房间内的情形,都纷纷停下,然后跪在了门口。
林偃月看了一眼房间内,一室的狼藉,看来今晚只能睡在六楼了。
林偃月对婢女吩咐道:“把房间收拾干净。”说罢,又补了一句,“对了,将廊外的那两盏灯笼点上吧。”
然后,林偃月便向楼下走去。
林偃月走进六楼的房间,在桌旁坐了下来。
这房间,依旧还是从前她住了九个月的那间房间,虽然被婢女们仔细打扫收拾过,依旧能够闻到腐败发霉的气息。
林偃月将手抬起来,放在桌上的灯前看着,苍白的手,隔着灯光,终于透出血色来,像是沾了满手鲜血。
林偃月就那样坐在桌前,等了大约两刻钟,便听楼下传来动静,起先是轻缓的脚步声,然后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林偃月知道,是柳双双回来了。
廊外的那两盏灯笼,是她和柳双双之间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