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结束那一段让她一直都想要忘记的回忆,只觉得心中犹如浪潮翻卷。像是有什么强力撕扯着她,想要奋力挣脱,却越陷越深。
她不知道自己将往何处,亦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于是便随心随缘,只管沿着河道山谷前行。青山绿水,芳草繁花,虫鸣鸟叫,这样的自然之声,似乎可以慰藉她烦乱不安的心。
待林偃月回过神来,已经身处群山中一座幽静的山谷里。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犹如一块血玉盘,低低地卡在山峰间,橙红色的晚霞烧透了半边天,将整座山谷都笼罩在它的光芒中。
自然的壮阔之景,总是能让人察觉自身的渺小,命运的无常。林偃月站在谷中的山坡上,看着那如血残阳,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然后,林偃月突然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如此怅然长叹,月使可是有心事?”
林偃月回过身去,就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长身而立,一身雪青色的衣衫,下摆在晚风里飘荡,仿佛是自九天之外,踏云而来的仙人。那张几乎独占了上苍所有钟爱的脸,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那双幽深如同深潭一般的眸子,含了恰到好处的暖。残阳如血的壮阔,似乎都不及眼前人临风而立的身姿令人震撼。
林偃月对对方回以一笑:“萧堂主。”
萧白雪往前走了几步,停在林偃月的面前:“月使也是慕名寻来的?”
林偃月有些疑惑地看着萧白雪。
萧白雪笑:“月使莫非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林偃月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这里是?”
萧白雪的目光看进林偃月的眼中,似乎别有深意,然后轻声道:“幽昙谷。”
林偃月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然后化作了一个苦笑。
原来,这里就是幽昙谷。
林偃月第一次听说幽昙谷,是从顾檐梅的口中。
当时林偃月听说昙花是在夜里开花,花开只有一瞬,便觉得十分好奇,想看一看。但是,平仲山是没有昙花的,他们一起在山上寻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过一株昙花。
顾檐梅见她失望地垂着头,于是安慰她说,罗浮城外有一座隐秘的山谷,名叫幽昙谷,谷中的山坡上全都是昙花,等将来她长大了,谢伯母允许她自己出门的时候,就带她回罗浮城去看昙花。
她听了这话,拉住顾檐梅的袖子,高兴地跳起来:“好呀,好呀。”
顾檐梅见她喜出望外的样子,笑道:“不过,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昙花可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啊?”她有些失望,“很难么?”
顾檐梅笑:“我在幽昙谷连续等了七个晚上,才终于等到昙花开花。”
她不服气地道:“哼,我也可以等。”
顾檐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好,我陪你等。”
可惜,顾檐梅曾许诺了带她来看的昙花,她终究都没能看到。
萧白雪见林偃月面色黯然,便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微苦涩。
萧白雪道:“昙花开花要等到亥时,还得等两个时辰。前面有块石头,我们去那里坐一会儿吧。”
林偃月点头,然后跟着萧白雪走到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旁。那块石头很平整,大概有两张床那么大,被雨水洗刷得非常干净。
二人坐在石头上,然后看着面前渐渐沉落的夕阳,谁都没有说话。
林偃月想起来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想起昨天才刚让柳双双去将披风还给萧白雪,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林偃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缓解气氛,于是开口道:“我听说,佛经里有段故事,叫‘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林偃月见萧白雪点了点头,似乎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于是林偃月道:“据说,昙花本是花神,却爱上了给她浇水的年轻人。于是玉帝就生气了,把花神贬为了一株昙花,还让那个年轻人出家,变成了名叫韦陀的僧人,让他慢慢忘记了花神。于是,在韦陀下山来采集朝露的时候,花神便会在那一瞬间绽放,只希望韦陀能看她一眼,能记起她。可是千百年过去了,韦陀年年下山来采集朝露,昙花年年默默绽放,韦陀却再也没能记起她。”
林偃月说罢,唇边依旧维持着一个弧度刚好的微笑,心中却有些难过起来。
这段故事,是顾檐梅告诉她的。她还记得,也是在这样一个晚霞漫天的黄昏,他们并肩坐在松风崖前的花架下,一起看着西沉的落日,然后顾檐梅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故事里,昙花没能等到她的韦陀。
现实里,她连等待的机会都没有。
萧白雪道:“或许,韦陀并没有忘记,却心知不能相认,所以才年年下山来,只为看昙花一现。”
萧白雪听着林偃月说出那个故事,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他想,故事里前尘皆忘的韦陀,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其实什么都记得,却只能假装都已经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