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书,却是比登天还难。
可若是不读书,有个别的志向也可以,男儿志在四方,本不局限于此,可但凡他阿玛在家查问自己这个独子的学问时,得到的必然是一番令人心塞无比的回答。
阿克敦:“今日想好将来打算做什么了吗?”
章佳阿桂:“吃,喝,睡觉。”
阿克敦:“畜生!怎像头猪一样无用,那你的志向呢!昨个在家不还和你额娘发誓说,想以后好好考功名的吗!”
章佳阿桂:“考功名费脑子,您和那些大官都是秃子,我不当了,我想去学人去串糖葫芦,听说卖糖葫芦一天可以赚六十文,还能在街上玩,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明明是小毛孩嘴里随口说出的话,却能把他阿玛一个成年人气的撅过去。
但若说他是个生来就坏到骨子眼的孩子,却也不是。
章佳阿桂心里明白,他爹这人本不是个一路一帆顺风的文臣,那年,他还小,他阿玛额娘就因为朝中之事,而落得生陷大狱,险些等不到他长大。
两广总督案,他爹被人构陷连累全家老小。
章佳阿桂那时候还小,却犹记得所有人迎接圣旨到家时,他爹跪在地上得到那句‘斩监侯’。
世宗嘴里的一句斩监侯,差一点就要他们章佳氏所有人的命。
若不是因为他爹这个人有个脑子,能从那场危难中最终脱险,还一朝再次得圣上信任,怕不是他眼下连块点心都没命吃了。
个人命运。
是这世上最虚幻,也最不可捉摸的东西。
这一点,这小子从小就依稀知道。
而说起为什么他今个原是他爹派人把他赶到这儿来,又像个傻子似的蹲在让他在这儿受罚的,还有个缘故。
因他昨天一身是泥地在外头和人大家玩回去时,正赶上他爹在前堂里终于是接待一个人。
这个人阿桂也知道,因为他已经连日来多次在门口卑躬屈膝地像个哈巴狗一样等着求见他爹了。
说像一条哈巴狗有点难听。
但阿桂听府里府外的人都是那么议论那个人的。
每次对方上门来都态度很恭敬地带着好些礼物。
虽然那些所谓的‘礼物’在阿桂这么个孩子看来,连他身后的小跟班往常赏赐人的都比不上,但看得出来已是那个从来都低着头,坐在门口的贫寒少年人的全部了。
听人说,这就是今年的新科进士。
但出生寒微,又并非京城贵族后代,所以在这京城中寻不得人脉,只得来四处求人,其中求的一个就是阿桂他爹。
他这段日子求了很多人,最后都无用,所以没办法才来求阿桂的阿玛。
这样的人,怕是个市侩又急于讨好权贵的庸才罢了。
就算是读书考功名,也只是为了一门心思爬上去做官而已。
阿桂他阿玛这个人很精明。
起初并不愿放下面子见这样心思不正的人,也怕惹上些麻烦。
但看这人年纪轻轻却连续来了多日,明明刚中了进士,却身后只有个一把岁数的老仆跟着,连双好鞋都买不起,就也放开面子见了他一次。
这既是为了让这个人死心,早点走人,也是为了日后留个交情,万一,此人就此记住他阿克敦的恩呢?
那天阿桂回来时,刚好就撞见这一幕。
可等他在一群小厮惊慌的阻拦声中跑进去想找东西,却见有个手上戴一串佛珠,衣着很朴素甚至有点贫寒的少年人正好要从堂前的松鹤隔断后,用手撩开帘子出来。
在此之前,阿桂一次都没见过这位一心想留在京城扎根做官的少年进士。
那天,阿桂家院子前的辛夷坞花正一朵朵开的正好,但这人出来时,却好像令满园的风光都失了些颜色。
少年进士本人,其实一点都不像外人口中所说,是个市侩卑微又只想着做官的人。
他看人的时候没什么喜怒,一般人也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但这位性格比较沉默的少年进士似乎不喜欢小孩,所以之后有过这一面之缘,他们也就没什么交谈。
明明,他穿的不过是身贫寒的布衣,却比很多衣着显贵的人还要令人印象深刻。
他阿玛当时就在后头点,又准备出来送这个人出去。
两人本在客气地说话,正好撞上他们的阿桂吓了一跳,那个少年进士也正好垂下自己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眼门口阿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