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不复刀枪剑戟声的宫墙内,响着女子分娩的痛苦之声。
刻漏嘀嗒,在旁陪同的绿珠焦心不已又不敢过分显露,唯泛红的双目紧紧盯着榻上的红鸢。
都过去了。一定要好好的。姐姐你定会好好的。
这一夜额外漫长。
待到月光残落,天际隐有熹光时,红鸢始终没有产下孩子,而她的下身正争先恐后涌出越来越多的血。
“不要——”看到御医微微摇头之时,绿珠几近崩溃。
“不可能……不会的……”她看到红鸢脸庞挂泪,脸上却散着柔光。
“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分张。”最后一抹笑容驻于她唇边。
“姐姐……”绿珠死死攥着红鸢寒凉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开。
程靖寒得知消息后,伸手仿佛欲拨开晨雾,最后发出一声嗟叹。
新岁已至,晨曦依旧。长安各坊禁令已解,百姓将回归柴米油盐的日常。一切看似没有改变,可朝堂彻底变天了。
程靖寒登基当天,改国号为泰和。同时封林豫为羽林卫统领,升吴尚书为右丞。如今的南国不如昔年,他首要做的便是休养生息,使南国子民再免受战火荼毒。
前朝时有擂鼓声,为贺新历亦为新皇登基。雁儿听见动静,纤手支起灯笼锦格心的支摘窗,凝着枯枝出神。冷风打得窗子格格轻摇,她眉尖一蹙,自怀中摸出药盒,捻出药丸时手指顿了顿。
“这药只够八个月的量。”塔伦递药给她时,整个人焦灼而忧虑。
“八个月,够了。”她浅笑着,或许根本用不了这么久。
“阿布多!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说了会给你寻来解药就绝不会食言……”
赤棕色的药丸渐而涣散。她阖眼干咽,药丸滑落入喉时,她胸间一阵闷痛,抽出素帕掩唇干咳起来。
一朵红梅在帕上晕开,她静静地望了片刻。
“娘子——”她合拢手掌,若无其事地收起巾帕。
小苕提裾“蹭蹭”几步迈进殿中,跑至她身前,不由分说地抱住她。
“娘子!你回来了真好。我每天都求神明庇护你们,盼你们归来。”她激动地将雁儿搂得更紧了。
久违的暖意让她鼻尖泛酸。她拍拍小苕的背:“好了,我没死在北疆,倒要教你勒死了。”
小苕反应过来,撒了手,用手背抹过眼尾晶莹。
“娘子你瘦了。”小苕端详着她,双丫髻系的杏黄缎带晃动着。
雁儿笑笑,抓起她双手摩挲着。
“呀!娘子的手好凉!”她皱起鼻头,环顾四周,“郎君怎么让你住在这么破败的宫殿?连个炭炉也没有……”
雁儿眼眸有一瞬的失神,继而坦然道:“陛下登基事忙,自然无暇顾及我,些微琐事我也无意叨扰。况且啊,这含英殿虽旧但清静,还算不错。”
小苕点点头:“娘子说得是。”她忽地长叹一声,缠弄起衣袍系带。
“从昨夜起我就没瞧见阿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被派去做了别的差事。我见圣人忙碌,犹豫许久也没开口。”
她脸颊红晕渐起,语气也娇软些许:“这一问呀,倒显得我眼巴巴盼他呢,到时候他指不定怎么笑话我……”
雁儿心中“咯噔”一下,脸色微变,下意识避开小苕的目光。
“娘子?”小苕看出她神情有异,忽然扬起不祥的预感。
“阿坚,他会回来的罢?”她不曾注意自己语调发颤。
雁儿踌躇良久,话在舌尖打转,到底没能说出什么来。
小苕向后退了两步,看着她眼神闪烁,欲言又止,蓦地拔脚跑出含英殿。
雁儿颓倚窗畔,吃力地阖上眼。
“圣人——”紫宸殿里,方送走右丞的程靖寒未待喘气,听见殿外的呼声,眉眼一皱,正要斥责时,那抹身影已至殿中。
“放肆”两字未曾出口,他看见小苕气喘吁吁,一双透亮的眼睛定在他脸庞。
“陛下。”小苕屈膝行礼,继而颇为失礼地径直问道:“大家,阿坚……他何时回来?”
程靖寒身躯一僵,掩不住的落寞被小苕看在眼里。她脑中“嗡嗡”,小心翼翼道:“他是不是还有差事在身,所以未有与郎君一道……”
她的视线紧随程靖寒探囊取物的动作,最后落在他徐徐伸出的掌心上。
那是一支发簪,簪头镶嵌着饱满莹润的真珠,完美无瑕。日光普照,她张大眼眸,瞳孔皱缩,颤抖地触上那温润,珠子好似隐现血色。
“他……怎么不自己带给我,还要劳烦郎君……”她强笑着拿起簪子。
程靖寒缓缓放下手,眼尾低垂,表情凄迷。
“小苕,对不起……”程靖寒嗓音沙哑,哽住喉咙。要如何开口告诉阿坚死前心心念念的姑娘,她的情郎死在了黄沙漫吹的北疆大荒,再回长安时,只余一抔黄土。
斯人已逝,再多的道歉亦无法抵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