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随着一个少妇,一名使女。
张老教头慌忙上来见了礼,回身又说:“女儿,这位便是精明干练的刘判官。女婿的祸福,都在判官笔下,快来见了礼!”
“是!”林冲娘子答应一声,轻移数步,盈盈下拜,口中说道,“拙夫身遭横祸,全望判官昭雪超生!”
刘判官急忙唱喏回礼,不安地答道:“休如此说,休如此说!请进来坐。”
到得厅里,让张老教头坐在客位。林冲娘子扶着锦儿,侍立在老父身后。刘判官趁点茶寒暄时,偷眼打量着她,虽是愁眉双锁,哭肿了眼睛,但皮肤如雪,鬓发如漆,眉目唇鼻,无一不美,心里喝声彩:真是个绝世佳人,怪不得“花花太岁”为她害了没药医的相思病!
于是判官开门见山地告诉张老教头:“令婿的官司,是府尹亲审,一两日内便可落案,绝无死罪!”
听得这一句,张家父女愁眉略解。“多亏判官成全!我父女自有一番微意。”张老教头刚刚说完,林冲娘子便去解手里的帕子——看得出,那是一包金银。
“不必!”刘判官摇着手,大声阻止,“若是如此,便不好说话了。”
看他神色凛然,林冲娘子不敢把银子露出来,一双俏眼只望着孙定。
“判官!”孙定便低声问,“可知是何罪名?”
“这却不便说。”刘判官问道,“有样东西,可曾带来?质当首饰的押票。”
“带在这里。”林冲娘子把押票取了出来。
“好!”刘判官细看了押票说,“有此证据,便好办了。一两日内定下罪来,是朝廷的法度,不敢不遵。法内可以取巧宽免的,一定尽心尽力。此地耳目众多,我不留老教头久坐了。”
说到这话,张家父女唯有拜谢重托,起身告辞,由孙定陪着,到监里去探望林冲。
刘判官做事着实,叫人到押当里照了照,证实无误,才去回复。李府尹当时传谕,第二日一早升堂落案,叫犯人家属早早伺候。
当夜,孙定赶了去通知张老教头。“看样子是个发配的罪名。”他说,“若是‘徒刑’,不过收监,不必通知伺候。老教头须得打点行囊盘缠,只怕明日落了案,当堂起解。”
军犯发配,往往黥面刺字,称为“刺配”。张老教头心里着慌,遂取一百两银子,拜托孙定上下打点。这里面花样繁多,孙定自己和刘判官不要钱,执刑吏役却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所以他也不做客套,取了银子,连夜去为林冲铺排。
次日天色刚明,李府尹鸣炮升堂,传谕提林冲到案,随即宣判:“林冲身为禁军教头,不合携带利刃,‘闯入’机密重地,着决杖二十,刺配沧州牢城。”又问:“林冲!本府所判,你可心服?”
刘判官早已把避重就轻的缘故,命孙定告诉了林冲,因而他朝上磕头答道:“小人心服!”
“既如此,杖臀二十。”这又减了刑了,倘是“脊杖”,背脊连着心肺,二十杖下来,非受内伤不可。臀上多肉,不过吃些痛苦,无甚关碍。
于是行刑差役,喊个堂威,拖翻林冲,用三尺长、两寸七分宽的生荆“常行杖”,打二十屁股——原是从孙定手里得了好处的,声音打得极响却不甚厉害。林冲咬一咬牙,挨了过去。
这就该轮着“文笔匠”的差使了。大宋天子无不体恤刑狱,只有这犯人脸上刺字,是桩极刻薄的刑罚。能留得多少颜面,全要看文笔匠那里的人情,可曾送到。倘无人情到手,文笔匠便用扎鞋底似的大针来刺。是盗犯便是核桃大的一个“劫”字;是军犯更加糟糕,双颊上这面一个“配”字,那面一个“军”字。刺好字,用力挤干了针孔里的血,涂上极浓的靛青,用烤得火烫的鞋底一烫,字迹终身不去——老远就挂着幌子来了,真个难以见人!
用够了钱就不同了。那文笔匠到得林冲面前,先低声打招呼:“教头,不疼,片刻就好。我动手时你休动,一动,我手上就没分寸了。”
林冲不便答话,点一点头示意领会。那文笔匠便取出一个布包,里面包着粗细不等的五六支银针,取了支最细的,在林冲左颊上浅浅刺成黄豆大的“配军”二字,拭净血迹,用调得极淡的靛青往上一抹。眼前是刺了字,回头用力一挤,连血带颜色挤了出来,那时不细看,便不知有此二字。
就这刺字的工夫,当案孔目孙定已办好了发配的牒文。值日长解两名——董超、薛霸,不用关照,已领了盘缠在公堂待命。等刺好了字,李府尹签押牒文,发文解差,当堂钉枷,贴上封条,押送出府。
张老教头怕女儿伤心,不曾通知,只自己一个人在堂下伺候,看见解差出府,连忙先赶到州桥下一座酒店等候——照例,发配的人犯,都先在此歇脚,好与家属亲友话别。
不过一顿饭的辰光,林冲到了。张老教头先把董超、薛霸迎入上座,酒肉款待,然后告个罪,与林冲在另外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还有两个素日相厚的熟人,正好遇见,便一起坐了。
“岳父!”张老教头还未开口,林冲抢在前表白,“多